专访中国人民大学能源与气候经济学项目组核心成员王克
哥本哈根会议无疑是当前最受关注的话题。除了会场上的激烈交锋,在会场之外,中国政府之前做出的2020年单位GDP碳排放将比2005年减少40%~45%的承诺,将给未来的中国带来多大的挑战?
在赴哥本哈根之前,中国人民大学能源与气候经济学项目组核心成员王克博士,就这些问题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统计上的难题
记者:现在人人都在说减排、低碳,我国政府也做出了一个明确的减排目标:2020年单位GDP碳排放将比2005年减少40%~45%。现在我国碳排放量是多少?碳排放强度应该如何确定?
王克:从字面意思理解,二氧化碳排放强度就是用当年二氧化碳排放量除以当年GDP总量。2007年国家发改委发布的《中国应对气候变化国家方案》中提到,2004年中国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约为61亿吨二氧化碳当量,其中最主要的是二氧化碳,排放量约为50.7亿吨。甲烷约为7.2亿吨二氧化碳当量,氧化亚氮约为3.3亿吨二氧化碳当量。
从1994年到2004年,中国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的年均增长率约为4%,二氧化碳排放量在温室气体排放总量中所占的比重由1994年的76%上升到2004年的83%。
我国正在开展第二次国家信息通报的工作,其中主要的工作是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的编制。预计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完成,我们就能引用更为权威的排放数据。但是截至目前,除了上述1994和2004年数据,关于我国碳排放量的数据都来自其他非官方机构,包括很多国际机构,例如国际能源署、美国世界资源研究所等。这些排放数据,一般都是根据能源消耗总量及结构,以及单位能耗产生的碳排放量,再考虑一定的经验系数换算得出,误差比较大,不同机构之间的数据也不相同。
实际上,碳排放量的核算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二氧化碳的排放主要来自化石能源燃烧和工业过程两种渠道。仅就前者来说,同样使用一吨煤,在不同的工业部门,不同的工序,由于煤的灰分、含硫量等成分不一样,燃烧过程的热效率不一样,碳排放的差别也很大。
根据国际能源署的统计,中国2007年与能源相关的碳排放量是60.2785亿吨。但是,这都是相关研究的参考,并不足以成为我们制定政策的依据。中国政府在宣布减排目标的同时,也表示要制定相应的国内统计、监测、考核办法。这将是哥本哈根会议结束之后我们急需解决的问题之一。
GDP损失超5000亿元
记者:您认为中国要实现这个承诺,今后会面临哪些挑战?
王克:由于中国经济发展处于城市化和工业化背景下相对较高碳密度的重化工业主导阶段,能源资源禀赋以高碳的煤为主等多方面现实原因,中国的碳排放总量还是会呈现上升的趋势。在保持经济平稳发展的前提下,如果没有重大技术突破,没有外部足够的资金支持,我个人认为,2050年之前我们都很难达到排放量峰值。
从长期来看,中国发展低碳经济是必然的选择。但是,低碳经济转型过程中也会带来巨大的社会成本。例如,“十一五”前四年关停近千万千瓦小火电,导致约40万人下岗。大多数研究都表明,控制温室气体的排放将给中国经济带来负面影响。短期内可能推迟中国的发展进程,影响国家所确定的提高人民收入的目标、产生大量的失业,进一步加重弱势群体的负担等。
中国人民大学能源与气候经济学项目团队,在邹骥教授领导下,开展了多层次的模型研究,包括自下而上的能源技术优化模型,以及自下而上的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等。模型研究结果表明继续实施现有的节能减排政策和措施,而不再额外增加现有政策措施的力度或不再出台新的政策,先进节能减排技术的应用也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在这样的情况下,碳强度在2020年应比2005年减少30%左右。
我们把这个情景设为基准情景。在此基础上,如果2020年碳排放强度相比2005年分别下降40%和45%,则相对基准情景,利用我们项目组开发的动态可计算一般均衡模型(CGE)模拟得到的2020年的GDP损失分别是3384亿元和5862亿元(2005年不变价,分别占当年GDP的0.64%和1.11%)。
可以看出,中国公布的40%~45%强度目标,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也并不像一些西方媒体所宣传的,是拿基准情景来进行承诺。除了考虑减控排目标直接带来的GDP损失,还需要考虑社会成本,以及减排过程中各种资源投入的机会成本。
我们在哥本哈根的任务,就是要通过各种学术交流和争论,让国际社会在向中国提出各类减排要求时必须了解到中国为了实现这些目标,所面临的各种挑战,需要承担的各种成本,可能蒙受的各种损失。
煤炭业损失比例最高
记者:具体来讲,主要影响哪些行业和部门?
王克:“十一五”期间,火电行业已经淘汰落后产能5000千瓦,根据我们测算,为了实现2020年温室气体控排目标,中国还需要继续淘汰落后产能8000千瓦以上。水泥行业目前已经淘汰落后产能1.4亿万吨,但是到2020年之前还需进一步淘汰1.8亿万吨。
此外,我们同样利用动态CGE模型对不同部门的产值损失比例进行了测算。
研究结果表明,首当其冲是煤炭开采和洗选业,如果碳强度在2020年比2005年分别下降40%和45%,产值损失分别是1842 亿元和3142亿元,损失比例分别是14.13%和24.12%。
其次是燃气生产和供应业,损失比例也在10%以上。排在第三位的是电力热力的生产和供应业,损失比例分别是3.84% 和6.79%,但是损失产值高达1995亿元和3528亿元,成为损失产值最高的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