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广州治水,不是开始,更不会是结束。而是广州治水的第12个年头。
但这一年注定不同凡响,备受瞩目。官方言:“广州今明两年用于治水的资金,预计 超 过 前 十 年 的 总和,并相当于财政预算的1/3”。其实,除了486亿的巨额投入(含雨污分流项目费用),政 府 举 债 治 水 的 决心,更让这座历史古城人心温暖。
广州因水而兴,因水而荣,但眼下也确实因水而忧。要想让纵横交织于市区的大小231条河涌变清,显然不是朝夕之事。“治理河涌,一定要考虑广州上有河水动力冲刷、下有潮水顶托的水文地理特性,要做好长期治水准备,不能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78岁的老专家李平日为广州治水振奋,也为广州治水深深担忧。
“拆迁到位了1个亿资金,还差3000万,什么时候能到啊?要不,后边的工作怎么好推动?”6月底,越秀区方局长在上楼时一见到市水务局来客,马上问起治水资金问题。
7月初,白云区夏茅村边上的白云湖工地,湖水清澈可掬,湖边人工岛屿上,一群女工在湖畔有说有笑地栽植草皮,湖侧新建水闸处,工人们在一点一点地浇铸水闸;石井河张村段南岸涌畔,一台黄色铲车,孤零零地面对一排半残的房屋,进行着单调的拆迁……
广州已是盛夏,城区河涌大树下,到处是乘凉闲坐的人们。尽管在市民眼里,有时是大批治水人员进场施工,有时又是人迹寥寥时干时停,但耗资巨大的广州牛年治水,确实已在一步步展开、推进。
七旬老人和一条濠的消亡
李平日老人见证了玉带濠最后告别的身影。而广州城区数百条河涌,也由于淤堵而渐变成了城市下水道。
几年前,李平日老师从广州地理研究所退休后,就搬家到了珠江帝景。站在自家阳台上,左手望过去就是黄埔涌,一天两次半日潮,潮起潮落,老人看得很心安。走出小区,则又是另一条河涌——— 赤岗涌。
李老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广州山水,可谓血脉相连。1978年,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李老与其他考生一起坐火车去北大求学,毕业后再返回广州工作。“广州因水而成,有水而兴,以水繁荣,这些大大小小的河涌,是大自然赋予广州的宝贵资源与生活环境”,在与李老一样的千万广州老市民心里,都有着昔日广州河涌碧波荡漾、可游泳捉鱼的鲜活记忆。
李老年幼时,曾住在大德路与大新路之间的濠畔街。“也就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吧,那里家里外边就对着玉带濠,窗外常是清风阵阵,时常就可以看到有人站在濠内淘金砂,或者疏浚濠沟”,李老说,因为玉带濠水上游来自白云山,内杂有金砂,故常招惹人们前来淘砂,就是今天的白云山麓,仍有淘金路路名,即由此而来。李平日的好友曾昭璇教授在解放前,更是亲眼见过有小舟涨潮时随潮入濠。
而从史书来看,玉带濠作为广州城一条古代城濠,其煌煌身姿则更为宽阔。明未清初,屈大均的《广东新语》里还说玉带濠是“饮食之盛,歌舞之多,过于秦淮数倍”。
“抗日战争广州沦陷后,再不见疏浚,50年代日渐淤塞,1964年干脆占濠为路,于是跟其它广州古水一样,一条千年古濠,就这样湮灭了”,亲身体验了玉带濠70年之兴衰的李平日称,跟玉带濠一样,穿越广州城区的大小231条河流,都是20世纪60年代初,广州人还在涌边纳凉消暑,大部分涌水仍可游泳捞鱼,70年代工业化、城市化之后,城市人口大增,这些原本清灵灵的河涌水,才一天天变得黑臭不可闻。
6月底,在白云区石井河畔的环滘大塘五巷巷子里,满头白发的刘桂香老人穿着大裤衩,蹲在地上喝一碗稀粥。说起相伴了60多年的石井河,老人放下碗筷,用力做了一个掬水的动作,激动地说:“捧着水就能喝,洗衣担水都在涌边”,“但现在不行啰,又黑又臭,人多,大小便冲进来,不成下水道成什么呢?”
距此不远的石井涌张村涌面上,来自河南的垃圾打捞工史华柱(化名)和同伴仝叔证实,就他俩两三年来长期负责打捞垃圾的500米河段上,每天要来回10多趟,捞上4—5船垃圾。“估计每筐垃圾至少100斤,一船10多筐,一天就是4000—5000斤垃圾”。
据广州市水务局统计,截至目前,广州中心城区还有65条河涌没有截污,其水质基本为劣V类,每天约有124万吨生活污水经这65条河涌直排珠江。其中,仅6个中心城区,就有1.6万个排污口。从现场调查来看,珠江广州段的主要污染物是氢氮、生化需氧量、化学耗氧量、石油类等,生活垃圾污染早已数十倍超过了河涌自净能力。
治水第12年:军令状治水
大小774项工程,全市11个区县,目标:明年6月前河涌水质基本好转。
1997年,大坦沙污水处理系统和猎德污水处理系统一期开建。这一年,标志着广州治水拉开了序幕。到今年,正好是第12年。
2008年圣诞节前两天,根据市委市政府的意见,广州召开了规模空前的全市污水治理和河涌整治动员大会,张广宁市长自己担任全市污水治理和河涌整治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各区县也均是一把手负责治水。“治水力度比起前十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动员会上,张广宁作动员,说:“广州治水,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关键时刻,没有退路”,要求全市12个区县,在2010年6月的广州亚运会之前,基本实现珠江广州段、包括越秀、荔湾、海珠、白云、天河、黄埔在内6中心城区的主要河涌实现截污,全市的污水处理能力提高到85%以上,而全市治水工程的总资金投入达468亿。
这次治水总动员被媒体形容为“军令状治水”,而浩繁复杂的全市治水任务经分解后,一一落实到各区及相关职能部门,甚至连各河涌治理段负责人也一一标明。“2009年注定是个治水年”,参加过全市治水总动员的一名老水利人说他感到肩上沉甸甸的,因为这意味着,在今后一年半时间内,作为政府一号工程的广州治水,要完成包括污水治理工程、调水补水工程、河涌综合整治工程、水浸街治理工程和雨污分流等五大工程、12个区县范围内的大小121条河涌、774项工程。“另外,以市属24部门为主的几乎所有政府部门,全都被治水一网打尽”。
2月26日,市人大会议期间,张广宁对媒体解释:“对于治水,我也想给我的时间多一点,大不了放到过几年我差不多换届的最后一年(再治),因为换届了我比较轻松啊,但是这个历史责任没法推卸”。
在政府的强势推动下,各区县踊跃响应。11个区县对河涌整治的前期工程招投标工作也相继进入实操。
“从1997年起,广州开始治水。1997—2008年间,广州人口增加了几百万,生产总值增加了4倍多,而流经广州的珠江干流水质已经从最差时的劣五类恢复到四类,扭转了水环境恶化的趋势并开始好转”,在今年3月,广州市常务副市长苏泽群上台领取“第五届世界水论坛水治理奖第一名”,在发表获奖感言时,他说,今明两年广州用于治水的资金,预计超过前十年之和,相当于全市财政预算的1/3。
长期关注水环境的李平日教授从报上得知年后广州一系列治水动作后,十分激动。这名78岁的老人忍不住匆匆提笔给张市长写了一封信,“除了表示赞成市政府把治理河涌作为最大民生工程来抓的基本态度外,还想建议召开一个以地理学、水利学、气候学等专家在内的小型座谈会,集思广益,共同把治理河涌的大事办好”。
不差钱,问题仍不少
征地拆迁、抢种赔偿、甚至施工扰民等治河新问题也开始一一浮出水面
486亿的巨额资金,让广州治水有了底气。然而,尽管不差钱,但在推进错综复杂的治水进程中,还是遇到了不少新问题。其中,征地拆迁是第一宗。
按全市河涌综合整治规划,市区河涌两岸,各必须腾空6—8米不等的绿化带,人退涌进,为河涌腾让出那么一线线的绿地。但在寸土寸金、密密麻麻沿河而建的房子森林中,要想退出一米,其难度都可想而知。
“我们从2008年就开始拆,到现在进度很难,如果以2010年6月前为终点倒排工期,今年7月我们就要求全部拆迁到位,但实际上做不到”,天河区市政建设局副局长魏勇作很着急,在天河区主要负责全流域治理的车陂涌,沿岸征地拆迁已完成了226户的拆迁协定,但还剩下最后40多户,还真有点一筹莫展。
“他们都是村里的宅基地,如果强拆,不符合相关法律规定,不拆,又谈不拢”。“有的村民完全不跟你谈,你要我搬到那么远的地方、配套又不好,我就不搬,多少钱也不搬”,魏讲,尽管将河涌两岸征地拆迁任务也分解到了基层街道,但街道人员一下去,对方马上就关门,或者走开,喊他也不理。一次,村委会去一老汉家,老汉一见工作人员过来,马上拎起酒瓶子作势打人“你还不赶紧跑?”
白云区在白云湖征地过程中,也一样遇到了历史老大难。1994年,石井街南亚厂征用滘心村、红星村和开发公司三单位的土地550亩,当时石井镇镇政府以土地入股与台商合作,村里则以3.2万/亩入股,约定征地款分10年期利税返还。但南亚厂在前期返还少部分款项后,再无动作,结果累计欠下滘心村4931.25万元巨款。当挖建白云湖需要再次向滘心村征地时,对方提出了欠账问题。石井街在多次走访后,于2008年9月20日,将第一笔南亚税后返还款1300万元支付给滘心村,今年4月,再次将全部欠款付齐。滘心村及一社、二社也承诺,在收齐欠款15天后,交出146亩白云湖征地剩余土地。
就在天河区千辛万苦啃下车陂涌65%的征地难题后,沿河绿化却又成了问题。这次不是绿色少了,而是多了。“如果不是抢种,我们至少目前可以完成50%的绿化任务”。在龙洞村,似乎一夜之间,那些原本无人问津的涌畔沟沟坎坎、边边角角的荒地里,突然冒出来一片片新种树苗。“大王椰子、芒果树、竹子、香蕉、杨桃等,啥都有,密密挨挨的,每棵之间距离不超过五公分……有的树身上连点数的红漆都刷了三道”,天河区工作人员统计,整个车陂涌沿线抢种的绿化树苗多达60多万棵,涉及3000多万元的赔偿资金。“谭村征了20亩地,动不了工,主要是植被赔偿没谈妥;龙洞村征了40亩地,也动不了……”
让越秀区头痛的是,刚刚发包完860万的东濠涌景观设计方案,突然市相关部门又提出,要求完全由自己来重新做方案。
治水成绩刚达60分?
战略上可以藐视困难,战术上还是要清醒看到广州治水的长期性,要实施科学治水
作为政府一号工程的广州治水,自然也成了广州市民眼中的第一大事。
5月31日上午,在人民公园的浓密树荫下,市人大常委会和广州电视台举办的“羊城论坛”在此摆开了龙门阵。其中,治水话题属今年民生第一话题。在自由发言中,来自中山大学地理系的陈晓宏教授当场给广州治水打出了60分刚好及格的成绩。
“我本人一直从事有关水的工作,这个打分,主要是基于广州河涌水质是一种什么样的现状而打出来的”,6月底,陈老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解释,广州经过十多年治水,确实做出了巨大贡献,但离理想距离还很远,“不是工作没做好,主要是治理难度大,污染源强太大”,陈晓宏解释,这个源强,包括河涌等水体两岸人口密度、建筑密度太大。“比如中大附近以前非常松散,但经过几年高密度开发,现在连插一根针的地方都挤占了”。
“应该说,就算能治理到60分,也是非常不容易”,陈晓宏分析,现在广州河涌两边,都是高大的写字楼、建筑群,仅排涝一项,都够政府部门忙的了,这也是广州河涌治了10多年水质却没明显好转的原因所在,主要在于源强没有改变。“我们现在的治理,都是末端治理,但污染产生的源头人口基数依然那么大,建筑密度那么高,就好比扫垃圾,政府在前边不停地扫,后边却不停地排,加上旧的污染积累,治河涌还水清,谈何容易?”
“很多人都以为广州河涌的黑臭,是改革开放30年后带来的,我认为至少更早应推至上世纪抗战时期”,李平日老师推算,广州河涌的黑臭,至少已有60—70年历史。“积重难返,积污更难返”,李老认为不可能在一两年内基本完成治水任务,要有长期治污的心理准备。其实,上世纪50年代,李老就曾向当时的叶剑英市长、朱光市长就广州治水提出建议;1994年广州大洪水期间,又曾向当时的黎子流市长、郭向阳副市长建议治水,且建议都得到政府充分尊重和采纳。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半世纪坚持治水研究的李老认为,广州水系有着自己独特的水文地理状况,即上有河水冲刷,下有潮水顶托,且广州河道中以潮汐作用占优势类型,通常进潮水量大于下泄径流量的3.6倍。“如果打开50年代为防洪建闸的广州上游芦苞涌、西南涌,恢复北江进入广州的径流,尽可能恢复广州珠江段被填、被堵的各类河涌,加上下游潮水冲刷,将是一条彻底治污的办法”,李老语出惊人。“可广州上游芦苞涌、西南涌封堵多年后,河流故道不少已建了房子,如何解决水淹问题呢?”对记者提出的疑问,李老沉缓答道:“原河涌边的农田、房屋,多是历年违法违规所建,应该逐步逐年还地于河”。
3月5日,李平日老师和原中山大学教授李春初老师一起,应邀参加市水务局举行的治理河涌技术研讨会。当时有近50个单位参加开会,其中绝大部分为应邀而来的各种治河技术推广公司。在会上,李平日老师作了十分钟发言,希望广州治水能注重“长期性、科学性和在应对全球海平面上升方面所具有的前瞻性”。“那些公司听了都说好,但他们都是来切蛋糕的,带来的是治河涌所需要的西医手术疗法”,李老担心自己的建议并没被政府部门认真采纳,“广州治水如今已到了攻坚关头,如果依然还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将错失治理河涌的良好时机”。
直到今天,尽管李平日老师建议谋划的老专家治水研讨会还没有举行,但令他欣慰的是,今年黄埔涌在打开一半闸门后,每日已能接纳部分潮水冲刷,涌水已渐渐变清。在海珠、白云、越秀、天河等区治水行动中,活水冲淤思路也渐被部分施行。6月底,老人散步时,在小区惊喜发现,竟然有邻居在黄埔涌钓上了一条近10斤的塘虱鱼,有时还可见到水中有鳖若沉若浮。“堵则必淤,淤则黑臭。我主张治理河涌的办法,类同中医疗法,一定要有活水来打通任督诸脉,这样河涌自然能还其清流,仅靠大建污水处理厂,也依然无法解决根本问题”,李老师建议。
广州治水编年
●1997年,随着大坦沙污水处理系统二期和猎德污水处理系统一期的启动,拉开了广州大规模治水的序幕。
●1998年,围绕综合整治珠江,提出了珠江整治“到2003年初见成效、2005年不黑不臭、2010年江水变清”三个阶段性目标。
●2003年,广州启动“青山绿水,蓝天碧水”工程;同年,以“水变清、岸变绿、恢复河涌自然特征”为目标,编制实施了河涌综合整治计划。
●经过连续8年的不懈努力,到2005年,广州基本实现了前两个阶段的目标任务,珠江水质初步好转,消除了黑臭现象。
●为检验整治成果,进一步动员全市人民一齐行动,保护母亲河,从2006年开始,广州连续三年选择在丰水期的天文大潮时段,组织市民横渡珠江。
●2007年,市委、市政府提出把污水治理和河涌综合整治作为“一号工程”。
●2008年,广州市政府常务会议、广州市委常委会通过水务改革方案,成立广州市水务局,一改广州过去水务工作“城乡分割、职责交叉、多头治水”的弊端,统一行使以前由水利局、市政园林局和建委等多个部门分担的涉水职能;张广宁市长提出了要在2010年亚运会前根本改善广州水环境的号召;年底,广州进一步深化水务改革,成立广州市水务投资集团,这标志着广州市水务投融资体制改革实现重大突破。
●2009年,广州市市长张广宁开年第一个工作会议就是关于治水。年后,14家银行“抱团”贷款350亿元给广州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