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历史脉络是所有艺术博物馆的职责所在。美国纽瓦克博物馆(Newark Museum)显然非常乐于扮演这一角色。在其日前举办的100周年纪念展“建设性精神:1920年代至1950年代间南北美洲的抽象艺术(Constructive Spirit: Abstract Art in South and North America, 1920s-50s)”上,一种基于跨文化视野的多元取向和历史谱系,将纽瓦克的小众气质和冒险精神衬托得更为出众。
20世纪上半叶,纽瓦克博物馆一直都在孜孜不倦地求购美洲艺术家的几何抽象(geometric abstraction)作品。这是一种冷静超然而又妙趣横生的艺术形式,常带有深厚的政治背景和鲜明的个人色彩。然而,在30年代的孤立主义氛围中,几何抽象被视为“不够美国”的装饰性艺术,风头几乎全被抽象表现主义抢走,直到近代其艺术价值才逐渐得到认可。
本次百年纪念展显然将为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带来更多拥趸。参展者中不乏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阿尔西·高尔基(Arshile Gorky)等家喻户晓的名字,然而真正将纽瓦克的历史课变成一场多维艺术盛宴的却是乔·费伦(John Ferren)、雷蒙德·琼森 (Raymond Jonson)等相对不为人知的同代艺术家,他们使美洲现代主义的形象变得更丰满、更鲜明。
纽瓦克的历史课:民族性VS全球性
民族主义VS国际主义的动态关系一直是艺术创作的焦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美洲抽象艺术在保持本土性与时代性的同时,也顺势融入了一个更广阔的天地。简言之,它们以文化上的特殊性和视野上的普遍性取胜。
坐镇1号展厅的是风格变幻莫测的南美传奇人物华金·托雷斯-加西亚(Joaquín Torres-García)。加西亚曾造访法国和西班牙,向欧洲现代主义取经;之后一度移居曼哈顿,在纽约这个大熔炉里汲取全球主义的能量。在1920年的《纽约街景》中,源于欧洲现代主义的几何抽象模式业已成型,然而其中却填满了有关纽约生活的细节:围墙、招牌、堵车、行人……画中人物多为深肤色,正步履匆匆地奔赴四方。乍看之下,画面似乎非常混乱;事实上,条块分割的构图手法蕴含着内在的秩序与节理。
第二幅画《建设性住房与机车》则是加西亚1934年回到乌拉圭时所作。几何与抽象元素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挥想象力,将其中的原色块看作城市景观的标志;半抽象的“象形文字”则令人联想起南美洲的土著文化。这正是加西亚的伟大之处,也是南北美洲几何抽象艺术家的共同特点:本土文化与全球资源的水乳交融、根植于内心深处的城市情感以及一种宽广的历史视野:艺术在本质上乃是抽象概念和无言感受的表达工具。
和加西亚一样,来自美洲印第安部落的新墨西哥艺术家乔·希拉里·奥埃雷拉(Joe Hilario Herrera)喜欢将文化故乡普韦布洛(Pueblo)的标志融入其抽象画中;乌拉圭画家罗莎·阿克莱(Rosa Acle)则偏好前哥伦布时代的符号;查尔蒙·冯·韦根(Charmion Von Wiegand)将荷兰画家蒙德里安(Mondrian)的几何抽象元素与藏传佛教的曼陀罗符号糅合在一起,从而开创了一种独特的抽象艺术形式;巴西艺术家拉贾·克拉克(Lygia Clark)近乎执拗地拒绝几何绘画中的具象派成分,然而她创作的可穿戴雕塑却突破了“可塑性”这一概念的传统范畴,部分作品甚至具备医疗功能。
现代主义关键词:城市、互动和女性
“城市”无疑是本次纪念展的第一大关键词,以城市愿景为主题的作品包括纽约艺术家保罗·凯尔普(Paul Kelpe)笔下的彩虹色机器零件、西奥多·罗斯扎克(Theodore Roszak)的铜钢装置《机场结构》,后者看上去如同无线电塔和厨房用具的混合体。热拉多·德·巴罗斯(Geraldo de Barros)的《时刻对抗运动》则是通过一个浮动空间站来表达其独特的时空观。尤其令人瞩目的是阿根廷艺术家赫克托·瑞格尼(Hector Ragni)的《建构主义形式》,这块完全空白的长方形直立板以充满自信的姿态奠定其全球现代主义纪念碑的地位。
对普通观众来说,本次纪念展的最大亮点莫过于能够直接介入环境的互动型艺术作品。由委内瑞拉艺术家赫苏斯·拉斐尔·索托(Jesús Rafael Soto)和艾琳·赖斯·佩雷拉(Irene Rice Pereira)共同打造的多层次浮雕可随观众走动呈现出光动力学效果。巴西艺术家亚伯拉罕·帕拉特尼克(Abraham Palatnik)创作的“油画”则是由若干“蒙面”彩灯组成,营造出一种光影环绕、层次丰富的“熔岩灯”效果。
在抽象世界中,女性艺术家可谓是得天独厚。诚如艺术史家阿利扎·爱德曼(Aliza Edelman)所言,几何艺术可用于伪装自身性别,或是赋予创作者一种全新的表达手法。作为美国抽象艺术家集团的创始人,爱丽丝·特朗布尔·梅森(Alice Trumbull Mason)一直致力于对抗规格范式和意识形态的陈词滥调。在其1942年的代表作《石油构成》中,原本严密齐整的直线网格被画面正中一块苍白的马铃薯状物猝然割裂。与此相反,莉迪·普拉蒂(Lidy Prati)善于用严整的几何图形来表达其科学思想和数学理念,然而其一丝不苟的构图中同样隐匿着某种颠覆意味:普拉蒂开创了一套线性词汇表,这种艺术的密语可将几何抽象转化为表现主义者的私人代码。
加西亚、梅森、普拉蒂、克拉克……数十位艺术家截然不同的风格、理念和体验令所谓的艺术比较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事实上,策展人玛丽·凯特·奥黑尔(Mary Kate O’Hare)的初衷之一即是消除人们对现代主义抽象艺术分野的成见,南北美洲之间的关系并非剑拔弩张、非此即彼的对峙,而是一种双栖共生、相映成趣的跨文化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