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娃:激荡的一生(法)弗朗西斯,贡蒂埃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7月
年迈的波伏娃依然没有忘记修改事实,她要她的生命和她生命中发生的事,符合她的理解和期待。这个女人,倔强如斯。
1960年3月,《法兰西观察家》报记者采访波伏娃。这位存在主义哲学家的缪斯,女权主义的雅典娜,以她自己的方式,深深地震惊了来访者。她身上淡雅清新的香水,她光洁润泽的面容,以及她优雅精致的短袖衫,高贵而美丽,超出了人们对一位激进的女权主义者的想象,让这位记者心生迷惑,她把这种迷惑写进了她的报道中:“她在任何一个资产阶级母亲面前都无可挑剔……她并不是什么都反对。”这一年,波伏娃52岁,作为一名写作者,她已功成名就;作为一个女人,她依然迷人;作为一名公共知识分子,她和她的终身爱人萨特正处在行动的时代。这是一个杰出的女人。
然而女人毕竟和男人不同。纵观有文字记载的那些人物,私生活纷繁复杂,甚或畸态丛生的男性,不在少数,但是,没有一个男性的私生活,如波伏娃那样,受如此多的、不体面的好奇心的撞击,他们,作为男性,甚至可以受到文化意义上的关心和保护,以及适合时宜的欣赏。波伏娃勇敢地收纳了所有的好奇心和不得体的窥探,从她所有表达给世人的文字中,她的坚强,卓尔不群的自我和高傲,似乎与生俱来。
但是,每一种特殊的人格特质和行事方式的形成都是有一个过程的,成长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那些渗漏在时光中的细节,秘密地铺展着一个生命前行的路径,即便纵横交错,却不乏因果逻辑。生命是一个自然的、连续的过程,写作却不是。词语,是从这个倔强独立的女人的生活中,扬帆起航开始的冒险。她的思想,她的心理状态,她的私生活,她的爱情和爱情理念及现实体会,她都用词语表达出来,以此和这个世界抗争。如果说,用“激荡”这一个词来形容她的一生是贴切的,那么,此一效果的产生,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她的文字。
拨开由波伏娃自己的叙述产生的致幻因素,真实地体察她的生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个女人,写了那么多东西,她表达她的真实感受的同时,修饬着她对事物怀有的态度,她描写着她所经历的事的同时,虚构着事实可能的发展;这些折射到她的生活中,她觉得自己有义务为自己所表达的理念,在现实的生活中,予以践行,比如她的爱情理念,比如她对一个作为独立的生命个体的“女人”的定义。写作,和她的生命现实,交错前行,有时则是令人惊讶的相融。
对于作者来讲,写一部波伏娃的传记,犹如一场需要深刻洞察力的斗争。这个女人太聪明,又太真诚,她用词语平衡了自己与世界,自己与自己的关系,也用词语威胁着想在她的文字里寻找真实的人的努力,如此强势。《激荡的一生》的作者们,要做的是不断地辨析。他们是否做到了,不得而知。一个清晰的事实是,波伏娃用词语在这个世界上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坚实而华丽的城堡,而它和她,都成为真实的存在。她为自己写的传记,她的访谈录,她与情人们的信件,甚至,她的情人们,都是她用来建构她的生命的某种材料,并且,因为她想要的生命质地,她改变着它们。
作者没有忘记在这部传记的前面,补上这样的情景:波伏娃逡巡在她的记忆里,她缓缓叙述着,突然激动起来,对来访者说,不,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把它写进去……在和年迈的波伏娃交谈时,波伏娃依然没有忘记修改事实,她要她的生命和她生命中发生的事,符合她的理解和期待。这个女人,倔强如斯。(莫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