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回到家,一字不提率部突围北返那九死一生的经历,却颇有一番仙风道骨般地捋捋一尺多长的胡须对妻子和孩子说:“突围时我向大家说,不回到延安,不见到毛主席,我就不刮胡子!哈哈,现在已见到了主席,也见到了老婆和孩子,这胡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中原突围整个突出来的是王震的部队。“文革”中林彪诬蔑中原突围是逃跑主义,王震一听拍案大怒,气愤地骂了林彪。在中原突围时被打散了的同志受到冲击和诬陷,很多人来信请王震写证明,他对此非常关心,凡信中所言属实,他都亲自写证明复函。直到1969年下放之前,他还郑重地对秘书汪文华说:“凡是这类信,你一定要给我转到江西!”一次,他为一个不认识的同志写了证明,王季青问:“你不认得他,怎么能替他证明呢?”王震说:“凭他讲的内容就能断定他是真的,不是假的;凭他这段历史,他就是个英雄!”
三
1949年3月,在西柏坡召开的中共七届二中全会上,王震将军再次向毛泽东请缨,率部进军新疆。
铁流滚滚西进,穿祁连、越戈壁、过冰河、跨天山……从此,这位叱咤风云的将军和他率领的几十万大军,便与这片广袤而神奇的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
1958年“大跃进”,到处放卫星,有领导做报告说:共产主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孩子入托儿所,老人住敬老院,年轻夫妻住夫妻公寓,再也不受孩子拖累,不用再照顾老人啦……王季青极力反对这种提法,当即驳斥说:“这叫什么共产主义?一家老小不能一起生活,生活还有什么意思?老年人都住敬老院,每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满脸皱纹,今死一个,明死一个,这有什么乐趣?这样的共产主义我反对!根据我国的现状,共产主义不可能在一个早上实现,怎么能说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呢?”她说,哪儿的卫星放得多,哪儿的浮夸就越严重!她说,上面报功请赏,下面老百姓挨饿,这不是共产党的作风!
为此,在1959年反右倾时,王季青受到批判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她被勒令停职反省,调离了学校。她满腹苦涩,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把自己的情况向远在北大荒、大病初愈的农垦部部长王震将军告知一下了。王震听了,当即说:“他们批你是错的,那些言论事实上你是对的!他们要把你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我就陪你到底!咱就把家搬到北大荒,一块种地!”
王季青给王震通报情况的本意,并非向将军倾诉冤屈,而是不愿连累老伴,自己做事自己当。但老伴是她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使她感到莫大的慰藉……
果真,王季青去了北大荒。当王震将军亲手点燃了荒原里的第一把火时,同时也点燃了十万转业官兵开发北大荒的壮志豪情;当浮夸风把“亩产万斤粮”的卫星刮得满天飞的时候,这里的农垦战士却在亘古荒原上创造了连沙皇俄国和日伪开拓团都无法实现的奇迹。金汤之国,无粮不守;韩白之勇,无粮不战。万千“北大荒”无人不知晓王震将军恪守的这句箴言。“民以食为天”,国家需要粮食,部队要吃饭啊!用将军的话说,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要是在内地一亩田能打万斤、几万斤粮食,我们何必跑到这罕无人烟的千古荒原拓荒种地、吃苦受累呢!
一连好几个春节,王季青都是在北大荒度过的。1962年七千人大会之后,彭真在北京市万人大会上为王季青平了反。
她又回到北京女子八中继续当校长。
但在“文革”期间,王季青同样在劫难逃。
无论是怎样的骄傲和怀念,历史在依然鲜活而生动的同时,也依然沉积着王震与王季青夫妇的沉重和沧桑。
仿佛一夜之间天下乱了套。农垦部大楼里住满了红卫兵,有人劝王震部长快到下面去躲一躲,王震说:“躲么子?哪有共产党的干部害怕革命群众的道理?!”
“文革”刚开始时,王震对红卫兵运动并不反对,认为这对克服官僚主义和脱离群众的现象有好处;对于红卫兵冲击一切、打倒一切,他也是采取耐心说服的态度,能忍受时就绝不动怒。但是,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文斗升级,转向武斗。农垦部和学校的造反派提出要再次批斗王震,并要夫人陪斗。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个造反派头头就把一个特制的写着“黑帮头子王震”的牌子套在他脖子上,然后高喊口号:“打倒黑帮头子王震!”王震也随着他们喊口号:“打倒真黑帮!毛主席万岁!”喊完了,就用力拽脖子上的牌子,一边拽一边愤怒地说:“我不是真黑帮,这牌子应该给真黑帮头子戴!”可是拽了几下没把绳子拽断,原来这绳子是一根电线,倒把脖子勒出了一道印。他就抓起牌子贴着后脑勺,“噌”地一下把牌子取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还踏上脚跺了跺!这还了得,愤怒的红卫兵当即勒令他低头认罪,写检查。而王震也不加思索地说:“好,我写!”他抓起笔,饱蘸浓墨和激愤,重重地写下了“我的第一张反攻大字报!”王季青走过来,一边向他使眼色,一边小声规劝说:“这样写,让大家一看就知道你有情绪……”他不睬,指着夫人直吼:“你给我使眼色干什么?我就是有情绪!我无官一身轻,怕什么!写,写,我就是要这样写!”
很快,“王震骂娘”、“王震打人”、“王震写反攻大字报”的举动被人添油加醋地反映到毛泽东那里。毛泽东听了,微笑着说:“啊,你们不要再斗王震了,他是个好战分子,你斗他,他还会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