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连载五:袁林 “毛主席”的称呼是这样叫响的
人物小传:袁林,1913年出身于井冈山下的永新县长富乡袁家村。1928年参加少先队,之后任交通员和赤卫队员。1930年参加红军,任司号员。1931年,作为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参加了大会。长征开始后在红军总政治部破坏部工作,历任破坏干事、破坏科长。
抗日战争中,在红军第27军政治部任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部部长,后任团政委、八路军后方留守兵团警备第1团营教导员,先后在延安军政学院、延安医科大学、延安军事学院、中央党校学习和任职。新四军营教导员、团政委。中原突围后,冒充国民党逃兵逃回老家江西永新。
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永新县武装大队副大队长,吉安县县长等职。1959年奉命组建井冈山管理局机构,并任中共井冈山党委第二书记兼管理局长,后任书记。期间先后接待了朱德、毛泽东重返井冈山。
采写时间:2004年5月
从南昌出发时,听说有一位曾接待过毛泽东和朱德的长征红军袁林,记者就一直在多方寻找他的下落。没想到,在吉安市无意中打听到了他的下落——原来,老人现在住在吉安的儿子家里。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在吉安市干休所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记者顺利地在一幢普通的居民楼里,找到了袁林。
91岁的袁林耳朵背得很厉害,一口永新话也非常难懂,但是当他听懂我们是为纪念中央红军长征出发70周年而来寻访健在老红军后,显得非常激动,在他妻子的耐心帮助下,我们的采访艰难地展开了。
■3发炮弹几乎同时在袁林身边炸开,气浪把他高高抛起
1930年4月,还差半年才满17岁的袁林参加了红军,在红20军当战士。营里缺少号兵,就选了袁林等3个年纪小的战士学习吹号。
“那阵儿,做梦都想拿枪上战场,一听说当卫生兵、炊事兵,满肚子不高兴。”直到今天,袁林还记得最初成为号兵时那种不满。
唯一令袁林欣慰的是,营长给他弄了顶军帽,军帽上的红五星是红布剪裁而成的——那是唯一能体现他是红军的标志。
第一次战斗,袁林不仅没能吹响军号,还犯了个错误。
一开战,暴雨般的子弹呼啸着,打在他前后左右的稻田里,直冒水泡。袁林觉得每一颗子弹都是冲自己而来的。3小时以后,红军战士冲到山顶铁丝网前,敌人蜂拥而出,双方开展肉搏战。红军战士敌众我寡全部阵亡。
战争如此惨烈,袁林看呆了,不仅没吹军号,甚至没有听到撤退的命令。结果受到了司号长的严厉批评。
在水口激战中,站在连指挥所的袁林,亲眼看到自己朝夕与共的号兵一个个倒在敌人的枪下。
袁老回忆说,当时,全团只剩下不到200人。后来当了开国上将的师政委朱良才把他们整编成一个连,由师参谋长耿飚——也是后来的开国上将——代理团长。
朱良才政委问:“你们团还有几个号兵?”
“就我一个。”袁林说。
“不能让敌人停歇,吹冲锋号,攻占对方的山头!”朱良才命令。
弹雨中,袁林跑到一条最高的田埂上,吹起冲锋号……
3发炮弹几乎同时在袁林身边炸开,气浪把他高高抛起,倒在稻田里……听到冲锋号声,那些受伤和疲劳的倒在地上的红军士兵们又呐喊起来,拄着枪、刀,冒着敌人机枪扫射,冲向山头,与反冲锋的敌人短兵相接,展开血肉拼刺……红军寡不敌众,撤向友邻部队的阵地。
醒过来的袁林,和另一位战友扶架着一名伤员落在后面,一群敌人紧追过来。袁林让战友背伤员先走,自己伏在田埂上,举起驳壳枪把跑在最前面的3个敌人撂倒,紧接着向左边最近的一个小山奔去,引开了敌人……
1931年,第四次 “围剿”前夕,袁林到军团政治教导队学习,从此离开了号兵岗位。但是,他保留下了自己的号嘴和号兵符号牌,符号牌是红色椭圆形的,上面写着:
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九师二十七团一连司号员袁林
“没想到,我这个号兵的经历,在长征路上还发挥了一次作用。”袁林特别告诉记者,在董公寺战斗中,战况至为惨烈,以至于一位名叫贺友寿的老号兵竟紧张得吹不响军号,身为“破坏干事”的他来不及查问号兵是谁,接过军号就吹。
袁林说,战斗中,军号就是命令,没有了军号,战士们就会不知所措。所以,作为号兵,绝不能耽搁一分一秒。
“号兵要有娴熟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要有不怕牺牲的精神,在战场上精神过于紧张,一个音符吹错了,或者是吹不响号,都很可能给部队带来重大的损失!”
■怀念贺子珍的歌声风采
袁林是贺子珍的老乡。曾与贺子珍有过两面之缘。
打下吉安后,在赣江边的金牛寺附近,袁林被一阵清脆甜润的歌声吸引住了。围观的人群中,一位女兵正在演唱歌曲。袁林挤进人群,听另一位号兵轻声说:“她是贺子珍,毛委员的夫人,我以前在永新塘边村见过她。”
袁林说,那动听的歌声,自己一生难忘。
贺子珍身材苗条,容貌秀美,身穿灰布军装,头发在军帽里边,腰扎皮带佩带短枪,英姿飒爽,表情动人,只听她唱道:
当兵就要当红军,
处处工农来欢迎,
官长士兵一个样,
没有人来压迫人。
当兵就要当红军,
红军是工农子弟兵,
土豪劣绅狗地主,
坚决打倒不留情。
当兵就要当红军,
冲锋陷阵打敌人,
消灭军阀国民党,
民权革命要完成。
她唱毕向听众们举手敬礼,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袁林回忆说,自己是永新人,与贺子珍家住得不远。在红3军9师时,他的司号长是贺子珍的胞弟贺敏仁。曾给他讲毛泽东与贺子珍相爱的经过。但是,后来却在肃反中被错杀。
“那是一条汉子。”袁林对记者说,临刑前,贺敏仁还脱下自己的鞋子,留给光着脚的战友们穿。连师长徐颜刚都流泪了。
1937年,贺子珍到苏联疗伤,途中曾在袁林率领的部队中停歇。
见到贺子珍憔悴的面容,袁林联想起7年前,她在吉安河边沙滩宣传时的秀丽容貌、飒爽英姿、脆亮甜美的歌声。
据袁林所知,长征中,贺子珍随干部休养连踏上漫漫征程,不仅拒绝特殊照顾,还主动担负宣传工作和照顾几副担架,由于环境恶劣,加上途中又生了小孩,身体日渐瘦弱多病;在贵州遭敌机轰炸时,她为了抢救伤员头部和背部17处负伤,伤病未愈,她以惊人的毅力克服伤病折磨和艰难困苦,爬雪山过草地,终于随部队到达陕北。
雨持续了好几天,贺子珍十分心焦,多次催促张爱萍起程,袁林左说右说地劝住了。
有天晚饭后,袁林去看望贺子珍。
“她半卧在炕上,见我来了欠了欠身子。”我说:“子珍大姐,这里条件太差,没照顾好您,请您原谅。您现在觉得身体怎样?”
她苦笑地叹叹气,说:“伤病在身,身上的两块弹片没取出来,能有什么好的感觉?这几天麻烦你们不少,真过意不去!”
“噢,自己人不用客气。”袁林原本打算说两句安慰话就离开,可是话匣子一开就忍不住了:“子珍大姐,您家原来在永新县城靠南门开了一家叫‘海天春’的小店铺?”
“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永新人,家在长富乡袁家村,离您老家很近,也到过县城多次,听人说‘海天春’是您家开的。”
“好啊,我们是同乡,中央红军中永新人很不少。”她微笑道。
“我在宁都县城碰见过您父亲,在黄竹岭村见过敏学大哥,我在红3军9师当号兵时,您弟弟敏仁是我们的司号长……”因为担心旧事重提,会引起她的伤感,袁林没有继续往下说。
次日,雨过天晴,贺子珍就踏上了征途。
■因为作战勇敢,袁林被指派为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代表
1931年10月底的一天早晨,连长笑吟吟地找到袁林。
“大喜讯:下个月初,在瑞金开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团部指定我们连派出20名战士代表全团参加大会。我和指导员认为你作战勇敢,让你去参加大会。”
袁林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裤子,淡灰色的裤子已经洗白,两条裤腿上有几个破洞。
连长看出了他的难堪,拿出了自己珍藏在枕头下的那条马裤。裤子太大了,指导员把两只裤管向内翻卷两寸,用针线缝了起来。
袁林说,标志着中国第一个红色政权诞生的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是11月7日下午在叶坪的谢氏宗祠召开的——直至今天,那座始建于明代的建筑还完好地保存着,里面的陈设仍按当年“一苏大会”时的样子摆放。主席台上,绣有镰刀锤头的红旗至今鲜艳夺目,两侧的对联分别写着:“学习过去苏维埃运动的经验”,“建立布尔什维克的群众工作”;上方悬挂的横幅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在这座“人民大会堂”里,袁林等来自全国7个苏区的600多位代表,代表所辖范围16万平方公里的1000余万群众行使了他们神圣的权利,大会通过的《中华苏维埃宪法大纲》经刚刚诞生的红色中华通讯社(新华社前身)向世界宣称,这个国家的政权属于工农兵及一切劳动群众。
袁林告诉记者,选择11月7日这一天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诞生日,是因为这一天是苏联十月革命纪念日。在这个日子到来之前,第三次“围剿”中央苏区的蒋介石30万人马,被朱、毛红军打得落花流水,以瑞金为中心的中央苏区,已形成包括21座县城、5万平方公里、250万人口的辽阔地域。
这是继苏联十月革命胜利后在东方建立的第一个苏维埃共和国——世界第二个苏维埃共和国。
入夜,红军广场一片欢腾。瑞金城和叶坪村同时举行提灯晚会,庆祝人民当家做主的政权的诞生。担任瑞金县委书记的邓小平组织全县军民提着各式灯笼,举着火把,从四面八方拥向叶坪村。袁林回忆说,提着150多盏马灯的锣鼓唢呐队不停地吹打喜庆的乐曲,整个会场一下沸腾起来;妇女秧歌队的队员都穿着新衣服,手拿扇子灯,边歌边舞;每个乡都有四五百人的祝贺队伍,每进来一支队伍代表们就和大家一起鼓掌,呼口号,时间长了,大家的巴掌都拍痛了……
毛主席这一称呼,最早就出现在这一时期。袁林说,正是在这次会上,毛泽东被选为临时中央政府主席。7天之后,中央执行委员会举行第一次会议,选举毛泽东为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同时还被选举为中央人民委员会主席。由此,毛泽东第一次走上管理全国政务的岗位,“毛主席”这一称呼也由此叫响。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党的第一代领导人正是从瑞金开始其治理国家的生涯的。在袁老的一份资料中,记者看到,在由63人当选的临时中央政府执行委员中,有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14年后他们被一同选为党的“七大”五大书记,18年后的10月1日,他们又一同在开国大典中登上天安门城楼;被任命的军委委员有朱德、彭德怀、贺龙、徐向前、叶剑英等,24年后,他们一起成了共和国的元帅。
“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的一次伟大的预演。”袁老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