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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六：杨家华：遵义会议我站岗

人物小传：１９１８年生，江西瑞金城关上阳村人。1933年参加共产主义青年团，同年转党。１９３３年参加红军。历任战士、班长、副排长、排长、连副指导员、指导员、团政治处干事等职，长征中两次负伤。

抗战中历任连指导员、兵站办事处指导员、独立团营教导员、团政治处主任、副政委等职。参加了红军西进曲子城战斗、东渡黄河晋南战斗、平型关战役。1940年参加中央派山东敌后干部纵队，先后在山东胶东地区开展敌后抗日斗争。

解放战争时期，先后任团政委兼团长、师政治部主任、师副政委等职，参加了解放烟台、青岛战役，孟良固战役，解放福建东山岛战役。

抗美援朝时，历任师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志愿军第9兵团东北办事处主任兼政委，参加了第二次战役歼灭美军一个团的战斗。回国后，任师政委、军区工程兵政委、福州军区后勤部副政委、顾问等。

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

采写时间：2004年6月

杨家华是我们寻访途中的一个意外的收获。

福州采访快结束时，无意中听旁人说，有一对红军夫妻还健在。我们赶紧四处查找，终于在福州军区总医院找到了杨家华和侯正芳。

杨家华非常健谈。虽然在住院，但听说记者来采访长征红军，他连连说：“没问题，我能说。”

■遵义会议时站在会议门口的哨兵

对于杨家华来说，长征中，没有什么比遵义那次站岗放哨更值得他记下来的事了。

“进入遵义城后，我们一排被分到南北街西面的一个百货店里。”在福州军区总医院安静的病房里，穿着病号服的杨家华向记者仔细地回忆起那难忘的日子。

百货店的旁边，有一座非常漂亮的小洋楼——柏公馆。这里原是国民党第25军第2师师长柏辉章的公馆，上下两层，宽敞的回廊，转角楼梯，雕花门窗，是遵义城里最堂皇的一座建筑。周恩来、朱德就住在里面。

杨家华所在的一排就负责守卫柏公馆的南大门——长征中，杨家华是红1军团警备连中的一位普通战士。

１月１７日，杨家华印象特别深刻的一天。下午，他们突然被调到柏公馆担任警戒任务。

夜幕刚刚降临，公馆楼上的那间客厅已经灯火通明，厅中烧着一盆炭火。杨家华看到毛泽东、周恩来、博古、朱德、刘少奇、刘伯承、林彪、聂荣臻、彭德怀等，差不多一个接一个走到会场。

“李德和翻译伍修权是最后来到会场的。”杨家华回忆说，由于在警备连，自己对于李德这个日耳曼人那高高的身影，长长的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样子，非常熟悉。印象深刻的是，那天李德穿了一双笨重的大皮鞋，步态不如往日轻捷，显得散漫而疲惫。

直到今天，提起李德，杨家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自从1933年10月初，一艘货运小船把这个肥大的德国人偷运到中央苏区，取代毛泽东掌管红军指挥大权后，战斗情况就开始每况愈下。正规战、阵地战，红军在蒋介石的第五次“围剿”中一败再败，这支让苏维埃共和国骄傲的红色大军被迫撤离养育过他们的中央苏区，踏上二万五千里的长征路。

虽然只是一名战士，杨家华也对目前的行军疑问重重。离开苏区后，一直是没有目标地行军，被动地战斗，不断地牺牲，心中从来没有踏实过。作为一名小战士，自己既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敢说。但是，这种不满的情绪在一天天地酝酿，增强。

博古和周恩来坐在会场的中心；王稼祥斜躺在客厅一侧的一张躺椅上；毛泽东和张闻天紧挨着这张躺椅坐着，情绪看起来不错；李德和伍修权远远地离开人群，紧靠着里屋的门边；其他人都围坐在炭火的四周。

会场里的气氛看来很随意，杨家华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紧张。

“按理说，这样的会议，我们是要回避的。”杨家华告诉记者，但那天，自己站哨的位置特殊，正好可以从外边看到整个会场的情形。

他看到博古开始作报告，毛泽东则不停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他也看到周恩来作关于军事问题的“副报告”。接着，讨论开始。张闻天的第一句话，就把杨家华的注意力死死地揪住了——

“他说，博古的发言基本上是不正确的。”

杨家华听说，毛泽东有个习惯，平时在各种会议上都要等大家讲得差不多了才发言。但今天似乎不大一样。张闻天讲完后，他就发言了。

“他手中拿着几张纸，显得有点激动，语调也很高亢。”杨家华说，具体讲了些什么，自己已记不得了，但有一句话，自己一直记得。“他说：哪个不晓得，两个拳师对阵，聪明的拳师往往退让一步，而蠢人则气势汹汹，开头就露出自己的全部招数，结果往往被退让者打倒。”

还有那些“山沟里的游击主义”，“完全的马克思主义”，当时的杨家华还听不懂。“但是，我已经意识到，这次会议，对红军会是至关重要的。”

杨家华还记得，在王稼祥对毛泽东的话表示了同意之后，有一个年轻人冷不丁地站起来，说道：毛泽东懂个啥？他懂得什么马列主义？懂得什么军事？他顶多只是看了些《孙子兵法》！

毛泽东微笑着反问：“请问你读过《孙子兵法》吗？你知道《孙子兵法》有几章？”

第二天，会议继续召开。杨家华继续在原来的位置站岗。“会议到最后，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周恩来——在李德、博古受到批判后，周恩来实际上成了党和红军唯一的最高领导人了，这时，会场上异常宁静，连我都不敢大声呼吸。”

杨家华回忆说，他看见周恩来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先是对大家的发言作了一个简要的总结。然后，他用激动的声音大声地说：“实践证明，毛泽东同志是正确的。同志们，我建议，今后，由毛泽东同志来指挥我们红军！”

虽然不是一个直接参与者，但是，杨家华说，与那些伟人们一样，自己的心伴随着历史的脉搏一起跳动了一次。

为此，杨家华以自己的方式庆贺了一番——花光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一口气吃下了30个茶叶蛋。

■为林彪和聂荣臻买饼，无意中买来了陕北红军的消息

长征中，还有一件令杨家华难忘的事。

红2师进入哈达铺后，聂荣臻一放下行李，就对杨家华说：“小鬼，快去买些烧饼回来。”

杨家华跑到一个卖烧饼的老乡处，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买了４块烧饼。老乡随手拿一张报纸一包，递给了他。

“林彪显然很饿，二话没说，先拿了一块吃起来。聂荣臻也拿起一块，还没吃呢，就见林彪那块已吃得差不多了，赶快拿起纸包递给林彪，林彪又拿了一块，把纸包还给聂荣臻。”杨家华说，聂荣臻推让了一下，对林彪说，你比我年轻，多吃些吧。林彪没说什么，把纸包塞到了聂荣臻的手中——这是他的性格，没有重要的话，他不多开口。

聂荣臻一边吃，一边把报纸里最后一块饼拿出来，递给我。我不敢要，他说：“吃吧吃吧，请你帮帮忙，要不，我怎么看报纸呢？”把饼硬塞到杨家华手中，自己看报纸去了。

长征途中，军团首长都喜欢看报纸，不管到了哪里，只要找到报纸，他们拿到就看。杨家华回忆说，有时，只要不是在农村，他们还会让部队帮他们找一些报纸来看。

今天包烧饼的这张报纸是《山西日报》，聂荣臻像往常一样，看得特别认真。

忽然，聂荣臻的嘴不动了，两眼像被定住了一样。接着他大声地对杨家华说：“小鬼，快，把通讯员叫来，赶快骑马把这张报纸送给老毛，送给中央。”

然后他转过身，兴奋地对林彪说：“陕北还有根据地！刘志丹带着一支队伍在陕北！”

林彪一听，也显得很高兴。他想看看报纸，可是，杨家华已经把报纸交给通讯员了。他连问两声“真的吗？”就又坐了下去，撕下一小块烧饼，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陷入了沉思。

聂荣臻兴奋极了，看那样子，恨不得立时出发去陕北。红军长征以来，一直受到敌人的重重围攻，多次改变行军路线，尽管经历了四渡赤水、飞夺泸定桥、翻雪山、过草地，经历了种种险阻，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一块理想的根据地。

这个发现，对于这个时候的红军，对于在陕北坚持战斗的刘志丹来说，都太重要了。

高兴得团团转了一会儿后，聂荣臻又来到杨家华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看着他说：“小鬼，你可是立了大功呢！你那张报纸买得好，你的烧饼买得好，快，把你的这块烧饼吃了，再去买几块来。”

第三天，毛泽东就在哈达铺的一座关帝庙里，召集了干部大会。林彪和聂荣臻开完会回来，把毛泽东的讲话向部队作了传达。

“聂荣臻说，我们要到陕北开辟根据地，要北上抗日。”杨家华说，从此，红一方面军就改编为陕甘支队第一支队，朝着陕北根据地迈开了行军的步伐。

■在被“抛弃”的阴影中成长，卖子弹给红军的“小鬼”

１９１６年农历八月十三日，杨家华出生在江西瑞金县城的上阳村。一家三代１２口人，都靠租种当地最大的杨姓地主家的20亩地为生。

饥饿和寒冷伴随着杨家华幼小的童年。

更不幸的是，杨家华的出生，给他的小姐姐带来了灾难——为了养活杨家华，父母不得不把她送给了别人！

“在这之前，我的3个姐姐都由于母亲的营养不良而胎死腹中。唯有这个小姐姐顽强地来到了这个清贫的世界上。”回想起艰难的童年，８８岁的杨家华说，送走姐姐的那些日子，可怜的母亲狂乱地成天念叨着失去的孩子。从此，那种怕被抛弃的担忧就这样时时伴着他的童年，常常在梦中梦到自己像小姐姐一样被父母送走……一觉醒来，常常抱着母亲的胳膊请求：“不要把我送走！”

他渐渐长大了。而时代，也发生了变化。

“南京北京，比不上瑞金。”随着一个叫毛泽东的带着红军来到瑞金，并在这里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杨家华的生活就改变了。

那些人都穿着制服，说着南腔北调的话，做着千奇百怪的事。他们一起唱歌，一起读书，一起开会……后来，他们把附近的老百姓都组织了起来，除了吃饭、睡觉，好多事情都跟着他们一起干。

大哥杨家荣说，他们是红军，是好人，也是一些了不起的人。

杨家华的这位能写会画的大哥很快成了苏维埃政府裁判部部长。而比杨家华大１５岁的二哥杨家彬，早就是地下党员了。在逃脱民团抓捕后，二哥跟上了南昌起义后开往广东的队伍，参加了红军。

再次回家，二哥是带着红军回来的。他让杨家华参加了少先队，把杨家华送到红军学校训练了两个月。

尽管还不太懂“苏维埃”这几个字的含义，但杨家华喜欢这种火热的生活。最吸引他的，莫过于收集子弹卖给红军了——二哥说，这是支持革命的行动。

“那时候，国民党军队常常出没，每过往一次，我们总能在他们睡过的稻草里找到他们丢弃的子弹。”杨家华说，自己每次都能找到不少子弹卖给红军。

有一次，杨家华甚至与嫂子一道，偷了国民党部队的一箱子弹。这可值不少钱了！但是，二哥许诺说，只要杨家华把子弹给他，他就为杨家华买两条裤子。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杨家华毫不犹豫地把子弹送给了二哥——本来，他卖子弹，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二哥的带动。

“但是，二哥的承诺，直到他牺牲时，都没有兑现。”老人的声音沉痛起来。二哥是在“肃反”——一个清理混入红军队伍里的敌特分子的行动中被梭镖戳死的，之所以用梭镖，原因竟是为了节省子弹！

“肃反”活动被扩大到如此地步，以至于二哥所在的师，只剩了两个当兵还不到一星期的新战士。杨家华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红军也会杀红军？而且，会用那样的手段？

直到邓小平任瑞金市委书记后，才下令阻止了肃反。

“记着，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的。”念着二哥教他的这个道理，杨家华参加了红军。

参军那天，８６岁的老奶奶把杨家华叫到身边，拿出她珍藏多年的一只搪瓷杯放到他的包里——就是这只搪瓷杯，伴随着杨家华南征北战，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被送进了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

奶奶叮嘱杨家华记住三句话：到了队伍上，第一是不管怎么样都不准开小差；第二是身上时刻都要带一块姜和蒜；第三是一路上山高水深，特别是不熟悉的深塘大河千万不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