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我还看过国民党军抗战时期的一些作战资料介绍,1937年国民党军队与日军第五师团作战,指挥此战的薛岳(此人在抗战中算是一员名将),很想歼灭这支由“中国通”土肥原贤二指挥的部队,投入的兵力,总计约七、八个军十余万人,但最后还是未能实现其意图。其中最值得研究的,就是其中的“反攻兰封之战”,国民党以悍将宋希濂指挥的主力部队第七十一军,由参加过上海会战的八十七、八十八师组成,总计四个旅约两万人,去攻打被日军占领的兰封,打了一天一夜,“伤亡沉籍”(一种说法是伤亡4000,这个数字可能有桂永清夸大敌情以掩盖失利的成份,但估计至少也在2000人以上),最后还是让守敌突围而去。最令人吃惊的是,宋希濂部在而进城后才发现,日军所遗留的,不过是一支小股掩护部队的20余具尸体,而全部守敌,也不过是不足1000余人的一个大队。姚:是的,日军正规作战部队,战斗力确实是很强的,国民党军队没有10倍以上兵力,很难围而歼灭之。八路军、新四军战斗力虽然比国民党军队强得多,但由于装备不良,所以作战投入的兵力比例也很高。百团大战中八路军打的关家垴之战,日军冈崎大队也不过600余人,而我军以三八五旅主力,加上决死纵队一个旅,至少也该是敌军兵力的10倍以上了,此役击毙日军400余,而我军的伤亡明显大于敌军。
Y:对于关家垴战斗,有人评论说作战拖延时间过长。后来,我又仔细对比着看了四支队《战史》,发现你们当时与日军作战,多数都是在2个小时左右时间内解决问题。
姚:这就是我要说的对付日军“高效作战”的第四“招”:力求短时间结束战斗。你很有心,从历史资料中看出了这一点。的确,当年我们与日军作战,一般都必须在三个小时内解决问题,超过这个时限之后,不是打成双方的胶着战,使我军弹药供给困难,无力续战,就是敌援军很快到来而改变战场形势,也使我军无法再战。这里再说一件有点意思的往事。抗战初期,中央从延安给我们四支队派了一些干部,包括程启文、张体学、赵启民、成钧、杜国平等等,他们与日军作战比我们早一些,所以部队就请他们介绍对日军作战经验。客观公正地讲,当时这些同志确实谈了不少对我们很有用的经验教训,但是,可能是出于“鼓劲打气”的善良愿望吧,有的同志说起话来就有点言过其实,比如说有人就这样告诉我们:“日本官兵都穿大皮靴,跑不动山路,我们一上山,他们就没有办法了。”那时候,我们这批年纪二十岁上下的毛头小伙子也都比较幼稚,听了这话还就当了真。例如在某次作战时,我们就根据这一“经验”,特地选择了背靠山地的地形。当时我军的干部战士,多是经历过三年游击战争的老同志(四支队多数干部战士是红二十八军出身),山地作战经验丰富,心想这样该可以作战进退有据了吧。结果,当战斗进行到我军快要达成作战目标时,敌人的援兵就赶到了,因为有延安来的那些同志的“经验”,所以我们当时也不慌张,开始主动撤离战场,沉着、迅速地向山地转移。然而,当敌援兵对我实施追击时,我们才发现,日军官兵虽然都确实穿着皮靴,但跑起山路来,一点也不比我们慢,结果造成了我军一些不必要的伤亡。后来我们才知道,山地作战能力,是日军训练的基本科目之一。日本兵穿皮鞋是为了防止腿脚受伤,但由于他们经常穿皮鞋训练,所以着皮鞋爬山一点也不笨。回到营地后,对给我们上课的其他同志不好多说什么,我们就地对过去比较熟悉的张体学发脾气了,说:“你这个‘小葫芦’(张与我一起在廖荣坤的“老红二十八军”当勤务兵时,绰号叫“小葫芦”)啊,说日本人爬山不行,简直是胡说八道,真把我们害苦了!”弄得张满脸尴尬。由此事,我们对日军作战的机动性有了更深的了解。
Y:我们经常看到“主动撤离战场”这个说法,有些人笑话说:这不过就是换了一种说法的“打败仗”嘛。
姚:(笑)当然,这话不能说全无道理,因为有时候的撤离,确实是遇到打不下去的“失利”之战了,说得难听一点,当然就是“打了败仗”了。但这话,也有不全面之处,在发现作战目标难以达成后,“主动撤离”,也是一种避免更大失利和损失的选择,比起其他的办法来说,算是一种比较合理的选择,所以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Y:最后我还想问一下:上面说的这些与日军作战的办法,与国民党军队作战是否有效呢?姚:我上面所说的这四“招”,当然不是一、两天就总结出来了的,这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战斗,可以说是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宝贵经验;而且,由于上述战法无疑是一种“以小胜积大胜”的方式,所以会使抗战具有持久性。而且,日军也不是傻瓜,他们也要不断根据我军战法改变策略。所以,随着形势变化,上述经验有一个不断继续完善的过程。像“百团大战”,我们后来在延安时也不断讨论过,虽然它有不可估量的战略意义,但在当时,却并非是一种最佳打法,比如说,几个大军区同时发动好,还是局部发动、相互策应好?就值得研究。其原因,就在于没有根据敌军适应我军作战方式的战略战术调整。
Y:那你能否展开谈谈对百团大战的看法?
姚(笑):当然,我上面说的都是“事后诸葛亮”,我自己是没有资格深入谈这个话题,因为毕竟我没有参与这次作战,而且,即便参加了,自己那时也不过属于中、低级指挥人员,并不了解全局,这里就不谈了吧。我们还是接着上面的话题,谈谈上述四“招”是否适用于与国民党军作战,因为这个问题很有实际意义。以我近二十年的战争经历体会,每一个时期,都有这个时期最好的作战方法,不能一概而论。笼统地讲,上述四“招”,在我军还比较弱的时期,即解放战争初期,或者相对比较弱的局部,例如那些缺乏主力野战部队的根据地,是有其效果的。例如西北野战军初期就是以旅为单位歼敌。而打“四平保卫战”那种“以大对大”的战役,在解放战争初期就不大合适。而到了后期,这种选小选弱敌打,以快制胜的战法,就未必适合了,因为那样就会拖延战争。还有一点需要说一说,物质条件对作战方式甚至相关军事建设,也有很大的影响。这里举个例子。与国民党军队作战,和与日军作战的一个最大不同,就是每战都可以有很丰厚的缴获,这对于改善我军装备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日军作战极度顽强,不仅作战规模比较小,而且在其被歼前,火器往往破坏得很厉害,所以每战缴获很少。这也就使得我们后来不得不发展自己的兵工厂。这就形成了抗战时期一个特点:武器装备改善不能大量地靠缴获,还需要建立自己的兵工系统。说起来,我军的兵工系统,主要还是抗战期间为解决缴获不足问题而发展起来的。在内战时期,我们也有少量“军工企业”,例如,甚至在红二十八军这样的小部队,在鄂东北也有一个修械所,搞点修抓弹爪之类的简易修理。但由于那时武器装备主要靠缴获,所以军工很不重要。抗战中的缴获不足,使我们开始注意建立起自己军工系统,但这样做也有其极大的难度,我们二师(即皖南事变后四、五支队改编的部队)兵工厂算是不错的,副厂长吴运铎,就是赫赫有名的“中国的保尔?柯察金”。为什么吴运铎同志会受那么多的伤?就是当时我们试制的火器太原始,多为炮弹、手榴弹之类,自己生产的最高级的兵器,也就是枪榴弹,而且射击精读和可靠性普遍很差,老是出事故,结果使吴运铎这样优秀的同志,即便是在后方,也为抗战的最后胜利作出了难以想象的重大牺牲。所以我要再说一遍,我们共产党军队之所以能够从小到大,不断地战胜一个又一个敌人,除了大家熟悉的那些政治、经济、社会重要原因外,还有一点,就是善于适应变化了的形势,不断地总结经验,研究和改进作战方法。如果没有这一条,光是靠勇敢,或者简单地靠改善武器装备,都是难以取得最后胜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