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枪炮声沉寂下去,我又开始慢慢爬,终于到了东侧的楼下。谢晋元团长、杨瑞符营长早有消息,知道我要来献旗,他们都在等候我。
我脱下外衣,将浸透了汗水的国旗呈献给他们,在朦胧的灯光下,这一群捍卫祖国的英雄都激动得流下泪来了!谢团长说:“勇敢的同志,你给我们送来的岂仅仅是一面崇高的国旗,而是我们中华民族誓死不屈的坚毅精神!”
他立即吩咐准备升旗。因为屋顶没有旗杆,临时用两根竹竿连接扎成旗杆。这时,东方已现鱼肚白,曙色微茫中,平台上站了一、二十个人,都庄重地举手向国旗敬礼。没有音乐,没有排场,只有一两声冷枪声,但那神圣而严肃的气氛,单纯而悲壮的场面,却是感人至深的。我一辈子永远不会忘记。
谢团长带我参观各处、窗口和各种工事都就地利用仓库积存的整麻袋黄豆或麦子堆成,十分坚固。负伤的弟兄们躺在地上,有的在呻吟!我的热泪长流,我坚决要留下来替他们服务。但是谢团长硬把我我送出门口,将我推出去。他喊:“冲过马路,跳下河!”
我猛冲过去,跃下苏州河。头上枪声大作,我知道敌军发现了我,这时已是白天了。我平日练就的游泳技术救了我,我深潜水中,游至对河公共租界登岸。抬头一看,苏州河畔站满了人,纷纷向四行仓库屋顶迎着朝阳招展的美丽国旗招手欢呼!
最高统帅部下令孤军撤退
“八百壮士”在几天以后,奉到我统帅部的命令,于十一月一日拂晓,退入上海公共租界。
先是英国军同情他们,认为孤守无益,劝他们退入租界。孤军感谢这种好意,但告以遵守命令,乐于杀敌,不同意随便撤退。这使英国军大大佩服。临到奉命退却时,英军指挥官马勒提少将不顾日军的抗议,亲自站在他警戒线上的重机关枪阵地上,掩护我孤军通过新垃圾桥。这本不是他的责任,也不是我孤军所需要。——由于我孤军的英勇,激发起英国军人的侠义心肠。
这一役,孤军坚守最后阵地,力战四日夜,击退敌人六次围攻。敌军横尸四行仓库附近约二百余,伤者无算,并毁其战车二辆。我孤军仅伤亡三十七人,营长杨瑞符少将弹穿左胸,负重伤。
为什么一会儿要孤军死守,一会儿又要孤军撤退呢?晋元同志在一次谈话中有一段话说得很明白:
我等困守闸北四行仓库四日夜,击退敌军六次进攻。弹药的消耗不及十分之一,至于给养,虽坚守三年亦无绝粮之虞。
我政府为维护世界和平,达成抗战神圣的目的,复兴中华民族,为千秋万世基业计,虽牺牲千万人之生命,亦无所悔恨!似此四百余之我等孤军,实沧海之一粟耳,何惜牺牲且我等已有充分之弹药与给养,准备重创敌人,作光荣的战死!“藉租界的庇护以保生命”,我等绝未作此想。
我等之撤退,系因第三者要求维护中立地区(公共租界)之安全,请求我政府同意,而由我最高当局下令撤退者。
孤军退入上海公共租界后,在租界内所处的地位非常微妙。他们既不是俘虏,也不是要求庇护者。因此,他们以后的经历就十分复杂。——我在这篇文内都将一一说到。现在先把晋元同志这一次谈话的全文且录如下。这篇富有历史性的谈话是他在上海胶州路(后改名晋元路)孤军营发表的,时间大概是一九三八年五、六月间。
数月来,关怀我等的人士因为自我等撤离后,消息阻隔,所以众说纷纭。实则六个月来,我等被禁锢此间,始终未离公共租界一步。
前数日,因华东社之新闻一则,我等曾发表一公开信,该信登于五月十七日上海各报。
余今日所欲言者,为我等在此间的法律地位问题。按国际法,依据《海牙陆战条规》,交战国俘虏之处置应属于敌国政府之权内,而不属于捕获俘虏的个人或者军队之权内,自不能将俘虏作罪人看待。更有明文规定,应以人道待遇俘虏,保留其私权和宗教信仰。只要不越出秩序与风纪的范围,应有相当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