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报刊书籍,开始连篇累牍地刊登将士们的“英勇事迹”,甚至不惜版面刊登阵亡将士的名单。而大清国的报刊,则在此前编造了大量“王师大捷”的假消息后,如今则亢奋地开始总结教训,批判一切,唯独没有将矛头指向媒体自身。
同样为国捐躯,大清子民们似乎死得轻于鸿毛。
史料并没有留下多少大清官兵们为保家卫国的慷慨言行,却留下了日本人的很多豪言壮语。在那些风华正茂而被捕被杀的日本间谍们遗物中,也发现了大量的“烈士”绝笔书信和诗抄。
那两位在美国引发了政争狂潮的日本间谍楠内有次郎和福原林平,在接受任务的时候,都给日本的家人写了家书。楠内有次郎给他哥哥写道:“今日之事,乃国家安危之关键,皇运隆盛之所系。苟帝国臣民临事而偷安,异日之事不可问矣。弟幸以聊通敌情之故,暂时隐身于该邦,以谋国家进取之道。然轻举妄动有误忠孝大义之虞,为慎重起见,一时音问或缺,务望谅之。”而福原林平则给他父亲写道:“进入清国内地,参加大日本征服清国之旅,有神佛保佑,必可平安无事。”而一旦不幸,则将化为“不死之威灵守护国家千载”。
那位在被处决时,执意要面向日本所在的东方而死的钟崎三郎,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说:“小弟思之再三,此正以身报国之时,决心留下,直至日本军队来攻。无论遭遇何等危险,都要在敌国潜伏,以探听敌情。若能逢凶化吉,当有鱼雁报闻。倘无音信之时,亦即再无会期之日也。”与钟崎同时赴死的山崎羔三郎,则早在1888年考察云贵时,就在写给其兄的信中表达了必死的信念:“弟所从事的事业至艰至难,系图亘古未有之大事,故须承受千辛万苦。然开其端绪极难,进退稍有不慎,必将付诸东流。诚为此焦心至极,静时千思万虑,弟心中已决……此番南行,云烟万里,涉湖南之水,越贵州之山,过云南之野,穿广西之森林,行福建之荒郊,入虎狼豺豹之窟,游猺獞苗蛮之巢,彷徨于瘴疠毒雾之间,决心务必达到目的。虽前途渺茫,难保无虞,若得神明加护,上天保佑,来年中将重返上海。”日本的文献中,收集了大量的类似书信。其中,有一封后方的父亲写给前线儿子的信,纯用汉字写成。在分析了国际国内大势后,父亲开导儿子说:“死生有命,忠孝难两全”,此战“实开国未曾有大事,国家危急存亡之所隶,而吾人之荣辱休戚亦系焉……虽连战连胜……决不可安栖。”他说:“苟为军人者,宜慷慨赴难,鞠躬尽瘁”,命都能舍,“何惶区区忆亲思家乎?”他甚至连儿子的功名心都要敲打敲打:“汝切莫介怀,一意专心,衔龙尾,攀凤翼,以建功勋”,男子汉大丈夫,志向应当是“家国民人,而不在功名富贵”!最后,这位父亲教诲儿子要团结战友:“夫一队犹一里,一伍犹一家,困厄相恤,疾病相护,旅进旅退,每战必捷,以副舆望。”这虽是100多年前我们敌人的书信,至今诵读至此仍令人不禁肃然。
那些活跃在中国的间谍,虽然年轻,汉语口语不好,经常要假冒是福建人或广东人,但大多有着相当不错的汉语写作修养,甚至喜欢也擅长写汉诗。那位与中国农家结下很深交情的向野坚一,就能和老先生笔谈四书五经。他在祭奠“三崎”时,写了一首《吊三崎山》:欲得虎儿探虎穴,千辛万苦复何辟。
秋风今日扫君墓,落泪荒山欲夕时。
作为甲午间谍第一案的主犯石川伍一,他有一首《偶感》,相当飘逸:穷达有时富贵天,暂寻禅机清风眠。
忽看花落无人管,如水流光又一年。
当然,他们的大多数诗篇都是押韵的决心书而已。至于像岸田吟香、宗方小太郎这样的学者型人物,更能写一手相当雅驯的汉诗。宗方在北京时写下一首《寄燕京诸君》:谍战甲午75日本间谍潜伏记第一部分落花时节辞歇浦,放浪今尚滞天涯。
十年落拓君休笑,胸里常蓄一片奇。
草鞋曾凌岱岭顶,匹马遥饮鸭水湄。
此行不知何所得,怀抱只有哲人知。
君不见东洋今日太多事,邦家前途累如卵。
先则制人后被制,毕竟此言不我欺。
谁取禹域献君王,谁扫边尘绥四陲?
毫无疑问,当时的日本人,身上充满了浓烈的英雄主义色彩和危机意识,而这正是推动着日本间谍们不畏艰险的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