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不了大学,只好报名参军,我身体条件好,差点进空军,可一填表,又被刷下来,那时万念俱灰,便报名去当海员,想这辈子葬身鱼腹也就算了。后来街道安排做临时工,我推着垃圾车,遇到昔日同学,都不敢抬头。在同学家长的帮助下,后来去了一家医院做后勤。
哥哥就这样死了
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姐姐后来毕业于林学院,哥哥却过早离开人间。
哥哥很懂事,是我们的榜样。小时候,我们淘气惹父母生气,我哥哥便跪在地上求情。他13岁时,母亲生病,那时我还小,亲眼见他用父亲的刮胡子刀,从左臂割下一块肉来,给母亲做药引子,他从小就受忠孝教育,就信这个。
也许是巧合吧,母亲的病还真好了。
上高中时,抗美援朝开始,他报名参了军,后患胃出血回到地方,又因工作表现突出而立功,当时市长吴德给他发的奖章,被单位保送上了北京矿业学院。
在矿业学院,当时有“劳卫制”,为突击完成指标,学校弄虚作假,百米要跑13秒,怎么可能人人做到?故意晚放枪、早起跑、减距离,我哥哥看不惯,就提意见,结果批他是右倾分子,他想不通,用汽油点燃左臂,向组织表忠心,结果落下残疾,被当成精神病,让他退学了。
退学后没工作,生活拮据,最终精神崩溃,1962年投海河自杀,才35岁。
“文革”中袁家人人有份
哥哥写得好,画也好,这事给我很大打击。
“文革”来了,袁家受到更大的冲击,我家还好点,父母都去世了,解放后家道中落,也没什么东西了。别的几家很惨,我七伯母差点就没过这一关,她家是北京的红卫兵组织抄的,叫“齐天大圣”,九伯父上吊自杀,勒个半死,被九伯母救了下来。
大抄家中,袁家无人幸免,红卫兵不仅毁东西,还打人、罚跪、侮辱,在他们来之前,公安局先抄过一次,把一些文物保护了下来,我祖父签署的《21条》原件就是这时被拿走的。
后来,“626指示”下来了,医务工作者要下乡给农民服务,1970年,我到了内蒙古商都县,为了“一竿子插到底”,连到公社都不行,必须下到大队。
我把孩子的户口留在天津,算是留个根,然后背着老保姆下了乡。老保姆那时已86岁,是我母亲带过来的,跟了我家一辈子,她特别喜欢我,可乡下条件太差了,住土坯房,连厕所都没有,只是用土坯围个圈。我们那儿是风口,风特别大,老保姆没几天中风了,送回老家后,两个月就去世了。
漫漫回家路
在乡下,恰好有个学放射的机会,别人怕射线,不愿去,我想学专业,就主动申请。
在集宁,我学了两年放射,单位想留我,但公社不干,说我留恋“大城市”,那时集宁有个说法,叫“一个警察一只猴,半根香烟走到头”,我怎么会留恋这么个“大城市”呢?
1972年,袁家骝回国探亲,那时袁家很多人的房子被没收,在地下室住,上面有指示,他们才回去了。我九伯父对袁家骝说,身边没孩子,能不能帮着申请一下,把我调回天津。我也向有关部门提了申请,但没有结果。
打倒“四人帮”后,我们依然被当成“文革成果”,留在乡村。后来,蒋南翔到内蒙古参加活动,他曾在清华当校长,看自己昔日学生竟埋没在乡村,一打听才知道,学电机的在县广播站修无线电,学地质的在粮库开收据,他很震惊,在他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回了天津。
儿子没学成物理
回天津后,我报了两个夜大,一个学医,一个学外语,当时也没想过文凭,只想好好学点东西。没想到,都有大专文凭,凭着这个学历,后来我当了放射科主任。
我这一辈子就是喜欢学习,不甘心沉溺于社会底层。所以我对儿子说,在可以自由竞争时,一定要考上大学。我希望他能像我哥哥袁家骝那样学物理,一个人死了,可他发现的定律仍然活着,这多好啊?这才叫光宗耀祖。可我儿子说,袁家骝那样的人,多少年才能出一个,他可不行。后来,他学了经济。
我小时候的评语一直是“品学兼优,可造之材”,但命运不行,可我也没有沉沦,靠自己努力学了专业,成了主任,也算没辱没袁家的门庭了。
我所知道的祖父
对于我祖父的评价,陈伯达写过《窃国大盗袁世凯》,算是“盖棺论定”,但这些年学者们做了很多努力,揭示了更多真相,对此我非常感谢。
首先是《21条》,其实《21条》最终签署时什么样,大家看看资料就明白了,日本人非常恨袁世凯,袁世凯也恨日本人。《21条》确实允许日本在东三省租用土地,但袁世凯密令张作霖,谁出租就枪毙谁,日本人并没占到便宜。
出卖光绪帝我以为也是疑案,那时我祖父的职位根本无权面见慈禧太后,而且时间上也不对,事实是光绪帝被软禁后,荣禄才问我祖父是怎么回事。
至于暗杀宋教仁一案,我祖父邀请他来,又暗杀他,这岂不是太愚蠢了?
此外还有说袁世凯三妻四妾,在当时这并不违法,很多名人也一样,这怎么成了罪行了呢?
历史评价应一分为二,那么,对所有人都应如此,不能只对部分人一分为二,对其他人就不坚持这个标准。
当然,历史解释也有困境,出于现实需要,我们也能理解,毕竟大局为重,看到现在揭示真相的书越来越多,我们已经感到很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