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了政府“专营”的尚方宝剑,专司棉花收购的官员却无法购到足够多的棉花。收购计划的无法完成以及千万纺机的嗷嗷待哺,并不在于没有棉花。我们国家1988年多雨,多虫,棉花的减产是确实的,然而减产的幅度是否如人们所说的那么大,至为可疑。至少我们可以看到,乡下有棉花,城里的大纱厂原也不该有那样火急火燎的局面。问题是,政府方面仅以“爱国棉”的教导和低价的专营不能令农民心甘情愿地把口袋里的利益掏出来,农民正在施展其特有的狡猾来拒绝卖棉。地方政府的官员大都不肯倾全力去对付农民的狡猾,其心态亦有微妙的可鉴之处。以税收论,农民的小纱厂,利益在当地政府;城里的大纱厂,利益在中央政府。要地方的官员饿“小”以饱“大”,等于饿“己”以饱“人”,这和要乡下人拿自己的腰包去填城里人的腰包是一样的。
明白了这一层道理,便不会对地方官员中间弥漫的惨淡之情觉得惊奇。这些地方的父母官中有一位是河北省安国县的县委书记,他以当地党的最高领导的身份,挨户动员农民交售“爱国棉”,终于完成收购的计划,这在这个产棉区里是少有的大功劳。作为党的干部,他受到上级的表扬;作为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他并无一点喜色。他用一种又酸又涩的口吻说道:“让农民爱一次国,少收入一百多万元。”
价值的法则在今天毕竟已经深入人的心里。这是中国农村改革的成功所在。以改革的逻辑讲,政府是应当循着价值规律和农民打交道的,然而在实际的进程中,又必须不按价值规律和农民打交道。事到临头,行与愿违,其情景如叶公好龙。
第三个征兆:因噎不敢下咽之势
现在,我们的国家很像是饥肠辘辘而又噎了嗓子不敢下咽的一个人。
这一碗令饥饿的中国难以下咽的饭,就是改革开放。
最低限度从3月于北京召开的七届人大二次会议上看,这一碗饭是很多人含在嘴里不敢下咽的。
对于这种状况的最直言不讳的表述来自广东。3月24日,广东省省委书记林若在北京饭店他的套间里,对一位记者说:“治理整顿不能因噎废食。”两天以后,他的搭档,广东省省长叶选平,以差不多同样的口吻说:“我们没有理由放弃改革开放。”
在今天提出这样的话题,并不是杞人忧天。这是因为,我们国家的经济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舆论方面,似乎要将形形色色的难题归咎于改革开放,拣其要者归纳,有三个字:一曰“热”,即经济过热;二曰“涨”,即通货膨胀;三曰“乱”,即秩序混乱。
这是私下的话题。
公开的说法稍见宽容。其中李鹏总理3月20日在七届人大二次会议上所作之《政府工作报告》,为定音之锤。依据他的估计,对于改革开放的艰巨性和复杂性认识不足,乃是中国经济的指导上的失误。他更列举出改革开放之种种具体的方面,诸如放权搞活之中未能强化国家的宏观调控;价格改革未能考虑社会的承受能力!明眼人从这里可以看出,这是本届政府任期一年以来首次公开的检讨。检讨什么?检讨改革!
由于有了这样的局面,中国经济的局面便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怎样阴阳怪气呢?治理整顿与深化改革两大决策同时展开。依据政府的设计,中国当在这样一条路上走“三年或者更长一点时间”,而且必须坚定不移。见李鹏总理3月20日在七届人大二次会议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
其属于治理整顿的内容,择其要者,计有:
一、消除经济过热;二、遏制通货膨胀;三、压缩固定资产投资规模;四、缓解总需求大于总供给的矛盾;五、调整经济结构;六、建立宏观调控体系。
其属于深化改革的内容,择其要者,计有:
一、完善和发展已有的改革;二、继续完善和发展工商企业承包经营责任制;三、加强和改善宏观经济调控;四、培育有秩序的市场;五、缓解分配不公。
明眼人一望而知,今天经济战略的选择,重在治理整顿,轻在改革开放;急在治理整顿,缓在改革开放。所谓二者的统一,其实是二者的合一。以此种决策来衡量实际的进程,似可相信,改革在“三年或者更长一点的时间”里是难有大进展的。李鹏总理已把此点痛快地说出。他说,各项改革必须围绕治理整顿这个中心,治理整顿的措施本身就是深化改革。见李鹏总理3月20日在七届人大二次会议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