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来到北京后,贺子珍的心情反而不能平静下来,在301医院一安顿下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去毛主席纪念堂,瞻仰毛泽东的遗容。她的要求马上得到了答复:同意!然而,为了安排她的这次活动,上海和北京的医务人员却煞费苦心。因为从医疗的角度看,贺子珍是不能到毛主席纪念堂去的。她的神经经受不住过强的刺激,过分强烈的刺激会造成她精神的崩溃。建国初期骤然听到广播里毛泽东的声音,1958年与毛泽东庐山的会见,都使她的神经受到严重的刺激,现在她的身体比过去更差,半身偏瘫,还患有糖尿病,如果出现上两次大发作的状况,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贺子珍这次到北京来,不正是为了瞻仰毛泽东的遗容吗?不去的方案是行不通的。只能够缩短停留的时间,设法控制她的情绪,不使她陷于过度的悲痛之中。
9月18日,李敏、孔令华带着孔宁宁、孔东梅一起陪同贺子珍去毛泽东纪念堂。
临行前,护士卢泮云在仓促之间给她塞上了一块粉红色的手绢,贺子珍看了一眼,就从兜里掏了出来,摇摇头,说:“这块颜色不好,不能用。”
卢泮云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给她揣了一块色调素雅庄重的,贺子珍这才满意地收起来。
上午9时,一辆红旗轿车沐浴着金色的秋阳,把贺子珍送到了天安门前。李敏和孔令华推着轮椅上的贺子珍,走过天安门广场、人民大会堂,瞻仰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然后进入毛主席纪念堂大厅。贺子珍是坐在轮椅上从毛主席纪念堂正门进入的,映入她眼帘的是神态安详的毛泽东的大理石雕像,此时,她的眼泪就像泉水般涌出来。李敏、孔令华,还有她的外孙孔宁宁、外孙女儿孔东梅,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花圈,敬献在毛泽东的坐像前。这是一个一米五高的桃形绢花编成的花圈,缎带上写着“永远继承您的遗志”、“战友贺子珍率女儿李敏、女婿孔令华敬献”。
贺子珍默默地在像前,久久不愿离去。但是,这一次贺子珍没有痛哭。随后,李敏和孔令华推着贺子珍来到了毛泽东遗体陈列室。贺子珍坐在轮椅上轻轻地绕着毛泽东的水晶棺灵柩慢慢地转了两圈,专注地凝视着安详长眠的老战友,久久地望着毛泽东的遗容,她的神情十分悲伤。眼泪涌上来,她又咽下肚去,刚一咽下去,眼泪又涌上来,但是贺子珍竭力保持平静,然而,最后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像串串珍珠缓缓地在脸上流淌……
医护人员看到贺子珍这个样子,怕她因此再受到刺激引起她的病来,忙把她推进了休息室。
来到休息室,贺子珍擦干泪水,她抬头望着墙上毛泽东手书的七律《长征》诗,好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记忆的大门又打开了,贺子珍怎么能忘记毛泽东写这首诗时的情景:
那是44年前的事了,1935年6月,红军翻越岷山,毛泽东立于岷山之上举目远眺,起伏的群山,宛如弹丸,被红军踩在脚下。此时红日高照,岷山红装素裹,远处旌旗点点,跨越万水千山的红军仍在前进,胜利在向这支钢铁般的队伍召唤……毛泽东顿觉一股豪情充溢胸间,如湍流汹涌,如万马奔腾,一时诗情涌动,神思飞扬,吟出了这首气势磅礴的《七律·长征》,后又斟字酌句,于10月完成。
毛泽东对这首诗,自己也很满意和喜爱,多次将诗句读给贺子珍听。
44年后的今天,贺子珍站在镶嵌了这首诗的墙旁,感到一种异样的亲切,仿佛当年站在毛泽东身旁,听他吟诵诗句……她简直看得痴呆了。突然贺子珍觉得心中有个声音响起来了,那是毛泽东的声音,不,是她自己的声音,不,是她和毛泽东的声音,他们正在齐吟:
红军不怕远征难,
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
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
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军过后尽开颜。
贺子珍就在心里吟诵着这首诗离开了休息室。
贺子珍从毛主席纪念堂回去后,在301医院里,她仍时常回忆起这段日子。在她心里,并不是她参观了毛主席纪念堂,而是和毛泽东本人见了一面,就像当年在庐山。此后,她又去参观人民大会堂,她先看了宴会厅、大会场和上海、北京、江西、湖南厅。之后,她又来到一间小房间,里面摆着卧具和办公用品。当她得知这就是毛泽东的休息室时,顿时百感交集,斜靠在毛泽东当年坐过的藤椅上,双手掩住脸面,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无声地涌了出来。
这以后,贺子珍就在北京住下来,从1979年9月到1981年5月,住了近两年的时间。在北京住的期间,许多中央领导同志如邓颖超、康克清、曾志、刘英、彭儒、朱仲丽等老战友来医院看望她。老战友和她一起回忆难忘的战争年月,畅谈粉碎“四人帮”后国家生机勃勃的新气象,这使她感到分外亲切和愉悦。
尽管组织上在各个方面给贺子珍提供了最好的条件,但由于她长期生活在南方,刚到北京时,气候、饮食诸方面存在许多不适,健康又出现了反复,她的糖尿病曾一度加重。贺子珍是一个怀旧的人,时间一长,她又怀念起上海来了,她向中央提出要回上海。中央领导同志告诉她:北京和上海她可任来任去、常来常往。
不久,在上海的哥哥贺敏学来信,说上海有个气功师治偏瘫有奇效,某某经治疗后竟能行走如常了。这终于促成了贺子珍的南下。
1981年5月,贺子珍心满意足地从北京回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