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算账
张春桥是一只阴阳两面的笑面虎。他曾多次公开宣称:“小将犯错误,改了就好嘛!”直到1970年1月11日下午,张春桥还在康平路市委小礼堂言之凿凿:“红革会的事,今后不提了,我决不以拥护我还是反对我来划分革命还是反革命的界线!”
其实,1968年春末,毛主席已当着张春桥的面指示说:炮打“无事”,毛主席说:“北京不是有个谢富治嘛,学生炮打他,他对学生讲‘无事’。那些学生就炮打不下去了”。(引自徐景贤《十年一梦》:《毛泽东说:“无事”》第128页。)张春桥,封锁毛主席关于炮打“无事”的谈话。欺上瞒下、另搞一套。
张春桥及其上海党羽,把“1·28”炮打张春桥事件和19天后发生的陈毅、叶剑英等老帅“2·16”大闹怀仁堂的所谓“二月逆流”事件挂起钩来。1967年2月4日在文化广场举行的全市批斗大会上,把市红革会总部常委反绑双臂押上台,马立新、劳元一、李功佐三人,作为炮打祸首,被押站在前排接受批斗,然后,又分期押往全市高校游斗,并关进隔离室。与此同时,他们派人四处搜寻,守在池东明家门口,终于嗅出踪迹。2月10日,池东明被五花大绑,押上师院东部礼堂的批斗会场。他的头被强按下去,又昂然挺起,一次又一次,最后被几个莽汉硬生生地摁跪在台口。批斗过程中,突然,一人跳上台来,一把揪起池东明的头发,恶狠狠啐了一句:“池东明,你也有今天!”接着,一脚踢向池的胸部,池东明当场昏倒在地。全场大哗,台下高喊:“要文斗,不要武斗……”2月24日,中文系631班“左联公社”红卫兵团贴出《历史地看待池东明》的大字报,为池东明辩护。
1968年秋末,张春桥及其党羽,派出1000余名工宣队员进驻师院,市委副书记王秀珍9月4日亲临师院,指挥工宣队强行进占留办三楼(师院红革会机要核心所在地)进行搜查,当晚分组突进学生宿舍,责令学生开箱倒柜,挨个抄查“炮打黑材料”,同时,在校门口设岗“抄靶子”,对学生带出门的箱包进行检查。声称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炮打张春桥的“黑材料”。第二天,王秀珍又率队亲赴复旦大学,进行全校“九五”大搜查。
进入1970年代的上海滩,已成为张春桥“一言堂”的专政领地。一次,他在市委扩大会上,咬牙切齿地对工军宣队的头头们说:“上海是个海,无风三尺浪!上海高校是藏龙卧虎之地,哪一次炮打妖风不是从高校刮起来的?不要怕难,针插不进,就用锥子,锥子不行,就用刀子,我今天不是用刀了吗?在这块阵地上战斗,不准备头破血流是不行的,这次还得动刀子!”(引自《马洪林文集》第742-745页,文化教育出版社)
1970年春节刚过,张春桥的党羽在全市“一打三反”动员大会上叫嚣:“‘一打三反’运动,就是要查炮打,炮打的人不一定都是反革命,但里面一定有反革命!”师院召开“工、军、革”联席会议,决定首先向“风华正茂”战斗队开刀。乍暖还寒的四月天,先把池东明从凌云中学押回师院隔离。将他打成煽动炮打游行的反革命黑头头,轮番逼、供、信,不让他睡觉。继又分头抓了历史系青年教师王某、中文系学生陶某、谢某、左某、冯某、毛某等三十多人,将他们打成“王、冯、池”反革命小集团,把院团委书记杜守华,以及张德永两位教师打成黑参谋。是年夏,又据张春桥、王洪文授意,市革委会直接指挥,将李某、贺某分别从广西、北京抓回师院隔离。在残酷的逼、供、信的攻势下,层层剥笋,各个击破。有的人竟然胡诌什么“池东明的名字,‘东明’就是‘东方明’,有‘东方红’的寓意,包藏野心,想当司令。到四川设据点,上四明山打游击,找张春桥报仇,十年不晚……”等等。长期的煎熬,使池东明身心俱毁,最终被逼自杀。
他在遗书中写道:“(工宣团)政委、(军宣团)团长:首先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我确实写不出一份完整的小集团阴谋计划的交代了。我母亲是劳动妇女,我自杀的医药费,我的火葬费是不能报销的。但我母亲肯定拿不出,请求你们照顾她是个孤老婆子,旧社会(她)吃过很多苦,这笔费用望照顾她一下,我是罪犯,我的母亲是好的,否则,她活不下去的……袁××(女友)是没有什么罪行的,她年轻无知,被我害了……相信党会正确对待(她)的。我与她没有办过结婚手续,因此,她不能称作我的妻子,她是被我损害的。毛主席万岁!池东明绝笔1970年6月26日”。对于所谓“小集团阴谋计划”,他宁可一死,也三缄其口决不写违心的假交代。
据有关部门不完整的统计:上海市因炮打张春桥事件受到打击迫害的竟多达2500余人,其中被隔离审查的有200多人,进学习班审查的440多人,被逼致死5人、被逼发疯的6人。然而,实际遭殃受害的人数,远不止以上数据。仅复旦、师院两所院校,因炮打罪名就有9位师生被逼致死:如复旦历史系程显道(留校年轻教师,原校红革会勤务组成员);哲学系学生施伯鑫(党员调干生,原校红革会主要负责人);新闻系学生谭建滔(原系红革会负责人)等四位学生,先后在清查运动中,被逼含冤惨死。师院被逼致死的5位师生是:王建民(院保卫部女部长),池东明(中文系63级学生),唐淑萍(院党办主任),杨代蓉(外语系党总支书记),余力(数学系63级学生)。林明崖(中文系68届学生),中文系的才女,原定毕业分配《解放日报》社文艺编辑部,因在《红卫战报》上写过几篇影射批判张春桥的杂文,被从军农场抓回上海隔离审查,后被折磨得形销骨立精神失常,头发长达一尺多,一天突然奔出隔离室,被专案组人抓回,仍斥骂她“装疯弄傻”,经送宛平南路上海精神病院检查,医生诊断说“是真疯,瞳孔都放大了!赶快让她脱离致病环境……”。中文系贺某,仅是红革会总部一名工作人员,竞前后遭到三次关押,因遭逼供信、批斗、恐吓、人身攻击时达两年多,身心遭到严重伤害。复旦历史系年轻教师王某(明史专家,今中国社科院研究员),被戴上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且遭粉碎性抄家,他的贤妻过女士含恨自尽于复旦园。为催逼交代所谓炮打张春桥的“一麻袋黑材料“,张春桥特派手下干将徐海涛(原上海警备区师政委,粉碎“四人帮”后自杀)主管其事,师院以直言敢谏的马洪林(《康有为大传》作者、今上海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为代表的一批青年教师蒋某、孙某、陈某等人,均遭隔离批斗。原“姚蓬子专案组”组长沈某(中文系67届学生党员),被“反审查“三年半,折磨得一身病。经报市公安局批捕的有“风华正茂“战斗队两名红卫兵:谢某(中文系,今安徽省文联副主席),李某(历史系,今国家级旅游学专家)。据夏乃儒、马洪林等教师回忆统计,师院十年浩劫中,先后因各种受审、检查、抄家、隔离等因素非正常死亡的教职员工就有22人。(引自《马洪林文集》:《张春桥追查“一麻袋黑材料”的阴谋与诡计》第748页,文化教育出版社。)粉碎“四人帮”之后,据中共上海师院运动办公室1977年11月4日,为落实中共中央“23号文件”,所开具的署印证明:“上海师院因参与两次炮打张春桥事件,受到审查迫害的师生员工达645人,隔离审查33人(32名学生、1名老师),进三脱离学习班79人,作为严重政治错误和政治错误结论,记入个人档案的533人”。有的毕业生,因档案袋中塞进了炮打罪名材料,分配外地后被撤销公职,或拉下讲台,打入“劳改队”,被罚扫厕所、扫马路。上海红卫兵因“炮打事件“受迫害程度的惨烈,由此管窥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