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铸又从302医院被转送到301医院外科。但他住的不是病房,而是牢笼:病房的窗户用木条钉死,下面的两块玻璃用报纸糊上,四个警卫轮流在门口监视着。面对死神的威胁,陶铸毫不畏惧,二话没说就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手术以后,陶铸身体虽有好转,但时隔不久,病情再度恶化。进入9月下旬,癌细胞在陶铸的体内扩散,医生诊断后说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只有用止痛剂和麻醉药来减轻痛苦。肉体上的疼痛使陶铸在床上东倒西歪,前趴后仰,大汗淋漓。他不能进食,每天只能吃点流质,精神上的冤屈又得不到申诉。但陶铸以惊人的毅力向病魔挑战,任凭痛得死去活来,也咬紧牙关绝不哼一声。此时的他,与其说凭肉体活着不如说是凭信念活着。他并不怕死,但是自己一生清白,岂能蒙垢赴黄泉?“不,我不能死,不应该死!”在冥冥中,他无声地呐喊。
对陶铸悲惨命运的最后一击终于降临了。1969年10月15日,中办领导叫去了陶铸夫人曾志,对她说:北京要紧急疏散,可能爆发战争,陶铸要疏散到安徽合肥,你怎么办,自己决定,随陶铸去也可以,但是去了以后不准与外界通讯,不准与任何人来往,不随他就去广东插队劳动,但必须与陶铸断绝联系,陶铸到那里后,每月给他100元生活费,生活自理。上面还规定陶铸离开北京的时间为18号。
当曾志回去将汪东兴的话如实相告后,陶铸沉思良久,然后毅然决然决定不要曾志陪同,自己去合肥。16日,中直政治部主任王良恩来与陶铸谈话,说:“审查你的历史,你有变节自首的问题。”陶铸冷冷地说:“我已经是油尽灯残的人,你们尽可随意给我做结论。但是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有权利保留自己的意见。我相信历史会对一切做出说明。”陶铸并表示同意离开北京去合肥。
陶铸临行前,满怀深情地要曾志转告女儿陶斯亮:“我怕是难见到亮亮了,你看到她,要告诉她,爸爸在政治历史上是清白的,是对得起她的,希望她要坚强,要紧跟毛主席好好做人。”说完他又把自己写的《赠曾志》七律二首赠给了与他共同生活40余年的夫人:
重上战场我亦难,感君情厚逼云端。
无情白发催寒暑,蒙垢余生抑苦酸。
病马也知嘶枥晚,枯葵更觉怯霜残。
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
在合肥解放军某医院,陶铸走完了人生最痛苦的43天。火葬场火化遗体,他成了一个叫“王河”的烈性传染病人
在陶铸到达合肥之前,西郊解放军某部医院的“秘密病房”已作了精心改装:一张病床的床腿被截去了一段,显得特别矮:电灯吊得几乎贴到天花板上,重新单独装了变压器,电压很低;北边墙的窗子外面钉上了几根木杆,把窗口挡死;窗子上拉了厚实的窗帘;病房门口走廊的一头被堵死,一直堵到顶上楼板;走廊外只有一道门进出,平常是封闭的,不轻易开,非监护人员一律不准进入。这样精心安排的目的,据说是为了“安全”和“保密”,为防止病人“逃跑”、“自杀”、“行凶破坏”和“被打死”。
陶铸进入“秘密病房”后,每天24小时都有看守严密注视他的活动,进行“特级护理”。按照规定,看守人员不能随便与病人交谈,却要不厌其烦地写下病人的“动态日记”。……
陶铸到达合肥那天夜里,专案人员召集医护人员警告说:“现在你们面对的是一个凶恶的敌人,对他监护,只要不出问题,就是完成任务!”对他“要坚持斗争,要讲究斗争策略”。
不是囚犯,却连囚犯都不如。囚犯还有放风的时候,陶铸是不能出来放风的。“病房”里不见一丝太阳光,大白天小屋里也是一片灰暗。
“铁屋如灰”。陶铸生命的最后43天,就是在这间见不到阳光的小屋中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