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的民居,颇有岭南自己的风格,尤其是近代的广府、潮州和客家三大民系的民居建筑,其风格,几乎是别处所没有的。
珠江三角洲开平恩平四邑一带的碉楼,是侨居他国的广府近代华侨出于防卫的需要而设计、形成,留给广东大地的独一无二的建筑样式。那里面,有深深的乡情、浓浓的地俗、也有淡淡的历史哀愁;而粤东梅州和潮汕平原的客家“围屋”和潮州“大厝”,则不仅仅出于安全防卫的需要,还有着更深厚的岭南特色历史文化和民系风俗文化内涵。
散布在湖广和江西福建一带(赣、闽、粤三省交界处的山区)的客家人,在历史上先后经历了6次大的迁徙之后,初到南方时面临着极大生存压力,所以一般都是在人烟比较稀少的山区(客家人在宋已降移民到广东或其他周边省份的时候,因为平原已经人口稠密,只好近山而居,所谓“先到为主,后来为客”,故谓之“客家人”),聚族而居,这种宗族式的建筑,其实是一个很庞大的建筑群体,可以容纳几十个乃至上百个小家庭,这些小家庭都因为祖宗的血脉联系,互相之间构成了一个宗族。因为,在异地他乡落户,在荒凉山区生存,一家一户力量太薄弱,经不起自然灾害的威胁,更经不起战乱或盗贼之灾,因此,来自北方的客家人创造了聚族而居的大型围屋,外围像一个圆形的巨大的碉堡,“里三圈外三圈”,其中还设有种种军事防卫设施,包括由里向外射击的枪口、阿望敌情用的阿望窗,可以由上向下回击入侵者的“威石镇”,乃至可以对敌人使用水淹、火攻、滚油烫等等措施的设备。圆形围屋以外,还有四方形的或八角形的,其功能大抵相似:方形的或整体结构像个巨大的“回”字,“三进三开”或“三进六开”构成复杂的“九栋十八厅”;八角形的,则以太极图和《易经》八卦为形、为数。世界最大的八角形土楼“道韵楼”就坐落在潮州凤凰山麓的饶平县三饶镇,笔者几年前为该楼写过《道韵楼记》,记录了该土楼独有的特色:中厅左右对称两口水井,若八卦两仪;主楼八个角设8条巷道,外有围屋8列,3进3环围24排层,宛如八卦三爻;其中许多建筑的数目都是八的倍数:16个天窗、32眼水井、72间大房、112架木楼梯……此外,土楼还具有“八防”(防水、火、兵、盗、旱、涝、灾、荒)的功能。所有的客家大型围屋,甚至还设有一个用于家族的祭祀和娱乐的戏台。因此,围屋像一个人类早期独立的文化遗址或一个戒备森严的部族村落,这种起于宋代的中国式的古堡建筑,现在已经被列为世界人类文化遗产了。
与四邑的碉楼和客家的围屋不同,潮汕平原上的潮州人明清乃至宋代遗留下来的许多民居,多半是比北京的四合院更大型的“三路三进四方形九宫格式”建筑群:前后有大门、前厅、前天井、中厅、后天井和后厅(更讲究的一种样式“四马拖车”,后厅背后还有两层楼的书斋)三进,左右有中路主建筑和两旁东西两路为六厢房三路,三路三进纵横交错出一个井字形九宫格,建筑极坚固:石灰石头墙体、连瓦片也都是用石灰粘固,目前潮州最古老的这类民居始建于宋代,至今仍可居住。其坚固,一方面是为了应付南中国海滨频仍的台风和雨水;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平原无险可依的需要:建筑群的前面都会有一个用围墙保护起来的功能略似瓮城的长方形广场,围墙的四个角落(至少是其中的一个角落)设有两到三层楼高的“更楼”,更夫除了整点报时之外,还兼发布防火、防风、防暴雨、防盗贼的使命。从空中鸟瞰,这种民居的结构,很像繁体字的“圖”,故亦名“圖库”。它的规模虽不及客家围屋大而人口密集,但较之四邑碉楼的单门独户,潮州民居的“圖库”其实也是聚亲族而居的大型堡垒,这种隐约带有浓烈中原色彩的民居样式,方正规矩、分合得宜,是典型的南北两种血统的杂交产品。
“岭南文化”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是由生息在其上的代复一代的先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方方面面所构成的,广府、潮州和客家三大民系,因为来历不同、生存环境不同、演化历史也不尽相同。所以,三者极尽自己的特色而又决不雷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每一个巨大的建筑群,都是为它的子民们提供一个尽量与所处外部环境和谐共处、内部能够风雨同舟的良好生存环境。虽然,在礼数上,民居可能等级森严,但它的核心,则仍然像更古老的“半坡遗址”一样,追求一种以内部和谐去对抗外部危机的生存凝聚力。
然而,现代的广东民居,到处都是清一色的马赛克或瓷砖贴面的三五层的小楼,乡下的有钱人家,还会在楼顶盖一个琉璃瓦顶的八角小亭,宛如穿西装又镶金牙般不伦不类不土不洋;而现代都市里商品房千篇一律的“鸽子笼”,更是设计乏善可陈。因此,研究一点传统民居文化,对于今天生活越来越单调的岭南子民,或有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