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本来不是出差,你怎么这样写?
阎:这是陈伯达口授要我写的,我只能照着写。第二天,我被告知:“给你换个地方。”这一换,就被换到秦城监狱去了。
渴望提审,可以与人对话
向:此前你听说过秦城监狱吗?
阎:没听说过,“文革”后才知道秦城监狱是关押政治犯的地方。我是1968年1月24日深夜,由两名荷枪实弹的战士押着,乘一辆吉普车到秦城监狱的。
向:你说说刚进去的情形吧。
阎:一进去就问我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当时我穿的是军装,登记后换了黑色的囚服。棉裤也是黑色的,没有扎带。
向:“没有扎带”是防止囚犯自杀吧?
阎:应该是的。等我换好了囚服,监管向我宣布:“你今天被收监了,你的代号是‘6820’,以后就叫你‘6820’,你要答应,知道吗?”我说知道。为什么是这个代号?大概我是1968年第20个被关进来的“犯人”吧。
向:当时你想给家里写封信吗?
阎:想啊,我跟站在门外的哨兵说:“同志……”可我这两个字刚一出口,就听到一声大吼:“谁是你的同志?”我不敢再说什么了,心想,以后连“同志”也没有了。我住的是单身牢房,有六七平方米大小,靠墙放着一张不到一尺高的小床,床上有脏兮兮的被子和褥子,墙边还有一个便池和洗脸的小池子,房顶上是彻夜亮着的灯……待在这里面,看着这些东西,脑袋涨得斗大,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后来知道,就在当天深夜,对我还布置了一次小规模的“抄家”,到我爱人和孩子的临时住处,翻箱倒柜,搜身检查。当时我爱人和孩子是从山东农村来北京看病的,住在钓鱼台北面警卫连家属探亲宿舍。此次“抄家”,虽然利用了我写给妻子的那封信,但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向:“抄家”之后,对你妻子和小孩采取了什么措施?
阎:连夜由警卫部队送到北京东郊通县空军机场招待所软禁起来,一关就是几个月。到了5月麦收前,在我妻子再三要求下,才把他们送回山东老家。
向:回老家后怎么样?
阎:全家在农村成了“反革命家属”,各方面都受到歧视和限制。大孩子13岁,初中没读完就被赶出学校,被勒令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掘地、挖沟,什么都得干。我要特别感谢我妻子,当时有谣言说我劳改去了,也有人说我跑到苏联去了;好心人劝她,为了孩子的前途应与我离婚,但她坚决不离,辛辛苦苦抚养着两个孩子。1968年秋天,妻子和她的妹妹,带着我小儿子找到钓鱼台,钓鱼台不让进;找到《红旗》杂志社,《红旗》也不管……
向:你在秦城没受苦吧?
阎:皮肉之苦倒没受过(只被罚站过一上午),但精神的折磨足以使人崩溃。在狱中,我有两点体会最深:一是“人是社会动物”,离群索居是不行的,而单身牢房是对人最致命最残酷的折磨;二是“脑子是思维器官”,它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不会停止思想,越想越想不通,越想不通越想,如此恶性循环,难受死了。想看看书、看看报吧,没有,连我进监狱时带的《毛选》合订本(是林彪送的)都被没收了。直到1969年4月“九大”召开以后才稍有好转,给我每天发一份《人民日报》,每月发一本《红旗》杂志;还把没收的《毛选》退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