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秦城监狱生活怎样?
阎:早晨吃窝窝头、稀饭、咸菜;中午有时吃馒头或窝窝头,菜是大锅煮的白菜、萝卜,晚餐也一样。米饭很少吃到。印象是没吃好也没挨饿。过春节可吃到几个饺子,有时还发点水果。
向:你在那里最感刻骨铭心的是什么?
阎:监狱是残酷的。列宁在沙皇的监狱里能写书;共产党人在国民党监狱里也能写书,如方志敏就写了《可爱的中国》。而我被关起来,开始书、报都不给看,每天只能呆呆地坐着。为了打发时间,我就翻来覆去数床头暖气罩上的孔儿,1、2、3、4、5……我后来找到一种消磨时间的办法,就是反复背诵熟悉的毛泽东诗词以及唐诗宋词,同时自己也学着做诗—不能叫诗,只能叫顺口溜,因为我不懂平仄格律。这顺口溜我做了很多,我把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都编成顺口溜。关于《矛盾论》的顺口溜有一万多字,可现在不记得了;关于《实践论》的有两千多字,因为出监狱后追记下来,现在还保存着,如开头几句:“人的思想哪里来?马列主义有言申,不是天公凭空造,亦非脑中自相蕴……”如果当时把这些顺口溜都记录下来,也许还有点意思呢。
向:李锐不是在狱中写出了《龙胆紫集》吗?
阎:我真佩服李锐先生,自愧弗如。
向:在狱中你最渴望的是什么?
阎:渴望提审,因为提审可以与人对话。
向:你在秦城监狱待了七年多,总共提审了多少次?
阎:不过两三次吧,也没问什么紧要问题。监狱里的一切都是突然的,不给你一点思想准备,连释放我也是这样。1975年5月22日,专案组来到监狱,突然对我宣布:“党中央和毛主席决定释放你,送你到湖南某农场劳动,等待结论。”这个决定对我连念了两遍。
向:你听了相信这是真的吗?
阎:怎么不相信?我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这一天。当时我特别高兴,也不管到遥远而陌生的湖南某农场劳改是什么滋味,因为我可以跨出牢笼了。心想,哪怕让我做再苦再累的活,也比在牢房里好。
向:决定让你去湖南农场了,你是否想到先回老家一趟见见父母及妻子儿女?
阎:我提出了,但未获批准,要我先到湖南去。到农场后,我不看天,不看地,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写信。这七八年音讯全无,家里人也不知我是死是活。当时,我恨不得一下飞到山东老家去,马上见到父母、妻子和儿子。
向:儿子读中学了吧?
阎:是啊。信发出第十天,我接到儿子写来的信,高兴极了。接着,父母、妻子和儿子陆续来到农场,老少三代终于团聚了。这是八年来的第一次。全家看到我还活着,高兴之情无法言表。短暂的团聚后,父母回山东老家了,妻儿则和我在农场安了家。
农场五年,等来“彻底平反”
向:你在农场生活近五年,也很难忘吧?
阎:要我“到农场劳动和等待结论”,其实就是把我安排在农场,让我在农场安家落户。刚到时,负责押送的专案组的人严肃地对我说:“你这是真正到家了。”
但我不知家在何方。好在湖南西洞庭农场的领导和职工们,从我到农场的第一天起,直到五年后离开,他们始终对我很好,使我感到人间除了江湖险恶外,还有爱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