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日,胡兰成在“蛇头”安排下上了“汉阳”轮,他与其他偷渡者一起先挤在船员房舱内,直到船启航,驶到公海上,他们才从小室中走出。
船经由台湾海峡,驶过东海、黄海,他从广播中依次收听到台湾的、上海的,然后是日本的电台广播。
“汉阳”轮到横滨,胡兰成将随身所带的仅有一点东西丢进大海,装扮成船上水手扶摇上了岸。
胡兰成来到日本。
“世上有个池田”
胡兰成从横滨上岸,再往东京。他去投奔的是他的老相识,日本前驻华大使馆的清水董三和池田笃纪。
清水居东京,仍在外务省做外交,胡兰成先在东京清水家里落脚。他几乎是赤裸裸光身上的岸,于是先将戴在手上的金戒指去卖了五千四百日元,然后“去买了一套汗衫裤、一套卫生衫裤、一件衬衫、二双袜子以及面巾牙刷牙粉,用去二千二百元”(胡兰成1950年9月28日给唐君毅信)。清水是职业外交官,在大使馆地位要比池田高,胡兰成与其关系并不深,再者,清水也并不如池田那么欣赏胡兰成,胡兰成知道,自己在清水家是不能久住的,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池田。
在清水家住了约半个月,胡兰成被闻讯赶来的池田从东京接回自己家中。
池田早已离开外交部。战后日本社会一片破败,物资缺乏,失业严重,池田刚从中国回国时,一下子沦入小贩群中,靠卖蔬菜瓜果为生,经过五六年的艰苦打拼,此时才稍稍有了点发展,现在担任一个清水市工商会理事的闲职。
抗战胜利已过了五年,胡兰成本以为找不到池田了,以他这样一个偷渡黑身份本也不该再去搅扰清水和池田,可他这样的狼狈相,不去找他们,又怎么能在日本待下去呢?他只能缠上池田了,池田也真是他应该奉香拜祷的朋友,他说:“这世上有个池田,我叫他一声必定天地皆应。”池田呢,待他确是高情厚谊,他将胡兰成从东京清水家带回了清水市,带到了自己家中,胡兰成就此住定了下来。
池田带胡兰成游逛附近的山水,安抚他那惊魂未定的心灵。稍稍安定下来以后,池田就帮助他向外发展,带他去参加会议,给他介绍社会名流,扩大他在日本社会的交际面,还请人教他日语。胡兰成还有个紧迫的谋生问题。他在池田家里可以白吃白喝,但这不可能持久,他自己要考虑,池田也在为他打算,池田给他联络去各处讲演,为他联系可以写稿的报纸杂志,一来有点收入,再则也为今后打下点基础。胡兰成去讲演的地方并不高明,只是日本小地方的炭矿和造纸厂,可他9月29日从东京写给夏承焘[4]的信上却说:“中秋到日本,过文字生活,每月写六千字,可维持一家三四口,有时亦去大学作学术演讲。”夏承焘已与他有过多次交往接谈,也看过他的《中国文明之前身与现身》,对胡兰成的学问文章已经了解,对其说去大学作学术演讲,不由得在日记中写下了自己的怀疑:“不知所写是何种学术也?”
去大学做学术演讲是吹牛,每月仅写六千字就可维持一家四口生活,那更是胡话,不要说在战后日本,就是日本经济起飞后的七八十年代,这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偶尔一次高稿酬是可能的,常时或平均是不可能的,再说他胡兰成又是谁呢?所以,他这些话或许能够蒙一下大陆的夏承焘,要骗唐君毅就不行。当然,若从好处想,胡兰成也许是为宽夏承焘对他的悬念之心,只拣好的说了,可夏承焘像是和他并没有这样的情谊在。
但不管怎样,经过池田为他的东奔西走,他自己的全武行的拳打脚踢,既写文章,又是讲演,还到处联系与名流交谈,胡兰成的个人生计差不多能够对付了,不比一般日本人好,也不比一般日本人差到哪里,毕竟他住在池田家,而且是光棍一条。胡兰成最初往上海家中寄过钱,可很快就不寄了,无钱寄也无心寄,再后也就音讯不通了。他亡命海外,以青芸对他这叔叔的了解,也不会怎么指望他的。
胡兰成与大陆的联系,此时就依靠他那在香港的新知唐君毅,胡兰成与唐君毅之间留下的一百多封通信,将及三分之一是在1950年和1951年一年多时间中写成的,且全是唐收胡写的。于此,也可见他在这两年间的“闲暇”。为此,曾有日本人在交谈时告他:像他这样有饭吃有衣穿,可悠闲地写写文章度日,那真是令人羡慕的。当然,胡兰成这一切都拜池田所赐。
与唐君毅通信如此频繁,是因为胡兰成往国内、香港和台湾的通信主要由唐给他转,一则是怕检查,再则是为省钱,一封信中再夹带几封,信到香港,再由唐君毅一封封替他往大陆、台湾和香港本地寄,其时的邮资对他要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可见他衣食不愁也并不宽裕。他写信给刘老先生和徐步奎,想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根据他的说法,他人还在温州时就想对两人明说的,犹豫着没敢说,现在人已在海外,人身安全有了保证,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在他可能是善始善终,体念刘老先生的年老体弱怕其承受不起,既蒙蔽一时,干脆就蒙混一世吧。他写信给梁漱溟,为自己未能“应邀去北京”说明,梁回了信却只是寒暄,自此也就再无音信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