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语境下,达县专区也开始“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工业上号召“超英赶美”,组织了大约85万人的钢铁大军,建成土高炉上万座,铁质的生活用品和碑、钟等文物都被拿去炼钢了。仅宣汉县,就有4557间农民住房、5997间牲畜圈舍和1659万株成林树木被拆毁砍伐,充当燃料。农业上,则实行人民公社体制,统一劳动和吃饭供给。
“大办公共食堂,不准自己家冒烟做饭,农民也没自留地了,三自一包(自由市场、自留地、自负盈亏、包产到户)和四大自由(雇工、贸易、借贷、租地)都当资本主义尾巴割了……没有三面红旗,农民要好过得多。”时为达县专区党委办公室工作人员的严宗全对南都记者说。农民的命运和人民公社紧紧捆绑在一起,为此后的灾害埋下了伏笔。
朱全森说,为响应“一大二公”的口号,“我们那儿就把两个食堂合并成了一个,小李家沟的人都要去大李家沟吃饭。开始时,有的妇女觉得还可以,因为不做家务了。后来从觉得不合口味开始,慢慢问题越来越多。”
但在1958年,吃饭还不是严重的问题。按受访者的说法,事实上,虽然有农作物腐烂在农地里没有收割,但这一年的事实粮食产量较1957年为多,这一年并没出现饿死人的情况,当时的口号是“敞开肚皮吃饱饭,鼓起干劲搞生产”。也是在1958年,“大放卫星”的风气开始在全国流行。“粮食都估产很高,从亩产千斤到亩产万斤。”周永开说。
当时四川省委书记在四川省大跃进上颇费心思。“他讲要亩产万斤,有一次,温江一位地委副书记说,达到亩产9800斤了。四川省委书记说:只9800斤,一万斤搞不上?这位地委副书记说,没得行了,只9000多斤了。省委书记说:我叫我儿子、孙子以后都亩产万斤。”周永开提及这段往事时,也注意到现在袁隆平超级稻亩产刚刚突破900公斤。
“不相信农民会种田”
为了达到高亩产目标,和国内其他地区一样,达县专区也采用了很多办法。
首先是划分了很多试验田,并在耕种方式上力图革新。比较带有时代特色的革新包括密植和深挖,这和农民传统种植方式相去甚远,但举国上下强制推广。
朱全森记得,1959年的一天,他和其他一些人被叫去种植试验田。“干部在一边指手画脚,叫我种第一行,我就按照密植的要求种了。区委书记表扬我,说我的‘四方兜’密植很好,又问我是否会‘梅花秧’种法,我说会。他让大家都这样种,我们七八个人栽了一下午秧苗。后来没人去收割。太密了,根本不产粮食。”“四方兜”也好、“梅花秧”也好,一个共同点是密植。
密植不产粮食的现实,并没有得到及时纠正。朱全森说,到了1960年,四川省又发起“三个一”运动,要求栽秧的行距等都要保持一致,试验田种地都要拿着尺子,一边量一边栽,“太密了,不仅费种子,而且耗工误农时,十几个人一天也就载一亩秧。”更关键的是,影响收成。示范田,大家要严格按要求密植,非示范田就好些。
深耕的经历同样惨痛。1959年,朱全森工作的碑庙乡组织机关干部和右派分子40多人,去中心校后面一块田地种植油菜。“挖地,挖三尺深,分三层挖。然后种植油菜。这是最荒唐的事,后来颗粒无收,油菜根都烂了。但到了1960年,还继续深耕。”
那次深耕,朱全森等人一直劳作到凌晨2点,大家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也感觉非常疲惫。一位干部提议回家休息算了,得到大家响应。他们回去洗洗刚躺下约半个小时,就被哨声唤醒,原来上级检查来了。大家赶快起来,又赶往田头。
“一晚上没怎么睡,怎么办?早饭后,白天睡。”朱全森把房门外挂上锁,谎称下乡去了,自己则在屋中睡大觉。其他人或者去农民家,或者在山间找块空地,补回头晚的损失。
这是当时全国普遍存在的强迫超时劳动现象,普遍的饥饿让这种劳动强度更加令人难以忍受,民众在可能的空间内寻求解脱。朱全森说,1958、1959年,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加班“野战”,到1960年上半年随着水肿病越来越多,才慢慢少了。有一次,在碑庙中心校搞基建的朱全森去李家营生产队送木料,看到管理区一个副队长正组织大家披着蓑衣去农田“野战”。“没下雨,怎么披蓑衣?”朱全森内心奇怪,偷偷跟了过去,原来他们只是在应付上级检查,在附近一个空房子内地上铺着蓑衣睡觉。
何大地祖母的弟弟,曾经在背地里痛骂:这样背时的政府哪能……,这样搞生产哪能有吃的?只是那个时候,这种声音只能在私下讲出。“没人敢说真话。”朱全森说。一个重要的时代背景是,大跃进之前,“整风反右”等运动,已经让人们懂得管好自己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