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家中茶壶都砸烂去炼钢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敞开肚皮吃饭”的好景也不长,1959年的饥荒袭来,公共食堂吃得都是“超级稀饭”。吃饭时,“每人一勺稀饭,和炊事员关系好的,一勺干些的稀饭,不好的,水就多些。吃野菜,只要猪能吃的人也吃。”
读小学的何光宇也被要求每天挖6斤葛根,上交食堂。这个东西深埋在地底,要动用钢钎、锤子,费好大劲才能挖出来。何光宇的一位同龄同学何光森,因患有癫痫病,身体差,完不成任务,就被生产队的干部殴打。“用湿树条打他。他回家后没吃的,过两三天就死了。”
伏家坝生产队一共饿死了4个人,其他三个是饭量大的精壮劳力。死人相对较少,因为附近的树皮草根比较多,可以充饥。食堂附近的原村民比外迁过来的占有优势,晚上生产队长会偷偷与大家私分些食物。
巴中县玉山区官公乡英雄大队就没有那么好运。虽然英雄大队地理条件非常优越,土地平旷,水利好,有河水自流灌溉,产粮也多。但正因其产量多,在极左干部的强迫下,征购粮也格外多。“结果大队1100多人,死了约200人。这是巴中县死人最多的地方。我们就批,死这么多人,哪里是英雄,是狗熊!”周永开说,他去这个村视察,村民反映上面应该给村民拨粮,大家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乡、村干部浮夸和工作作风粗暴上,对县级干部都不予批评。
大家普遍患有水肿病,女人则闭经和子宫脱落。“那两年,我们村一个娃都没生。”何光宇说,他的哥哥在不远的洪口乡教书,那里死人相对更多,常常有人走路时倒下,再也没能起来。而在沙溪公社文胜乡,还曾发生轰动一时的食人案。
“执行的背时,不执行的也背时”
饥饿的年代,阶级斗争的弦常常绷得更紧。在达县公安局档案目录上,南都记者看到不少这一时期的“反革命”等案件。另外,也有很多以“刀儿教”等名义的小范围预谋暴动,很快即被镇压。
对“三面红旗”心怀异议,在当时是件很危险的事。
伏家坝大队有个叫王成木的社员,因为对统购统销征粮过多有意见,在1958年时就被生产队长打成“坏分子、右派”。何光宇记得,有一天晚上,生产队在学校会议室里开会,书桌都被移到一边,屋里燃起一堆火,他听见生产队长一声吆喝,“把反对统购统销的坏分子王成木抓上来”,立刻就有几个积极分子从人群中把王成木押上台,按在地上拿棒子打。
那次对王成木的批斗持续约半个小时,给年幼的何光宇留下很深印象。“那时动不动就打人。后来给王成木平反时,发现档案里没有坏分子和右派帽子,一直是生产队长自己说他坏分子、右派。”
在达县金桠公社,有个地主成分的杨光金,因为向《四川日报》写信,对粮食政策有意见。1960年被“抓获”,罪名是反对统购统销与大跃进。
“三面红旗,只能说好,不能批评,否则,想斗你就斗你。”朱全森说,面对自中央传达下来的指示,基层干部也常常不知所措,“执行的背时(倒霉),不执行的也背时。”
不执行中央决策者,完不成征购粮食任务,要受到处分;严格执行者,少不了手上添很多血债。1961年,政策开始有所转向,体现在达县专区基层的,是“反军阀作风”运动。部分干部因推行强迫命令逼死人而受到批斗。朱全森说,达县安云公社双河口村支书郑道福,因工作积极,严格执行上级命令而升迁为公社副书记,但在反军阀作风运动时祸临己身。“他人比较耿直,想不开,就在达县县委宾馆厕所里上吊死了。”
在达县专区,反军阀作风的对象,主要集中在乡村干部,连县级官员都很少触及。朱全森特别提及,饿死人最多的宣汉县,县委书记在群众中印象很差,最后只是调到专区某部任副部长而已。
饿死人的现象在1962年开始缓解。这得益于年初“七千人大会”的召开。周永开参加了这次大会,他最终听到了四川省委书记在饿死人事件上的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