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世界秩序会有颠覆性的变化吗?”在回答《环球时报》去年年终专刊的这个问题时,笔者曾简短地展望,“2008年更像是1848年和1968年的历史地位。虽然没有巨变式的大事件,但是,许多事件都在发生,很有可能会酝酿出一个新的时代。”一年后的今天,再重温这个判断,可能更有意义。
无论以什么标准划分,人们更多地记住1640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1815年拿破仑帝国崩溃、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1945年二战结束、1991年冷战结束,而不是把1848年、1968年视为世界断代史的分界线。但是,从世界历史意义上看,1848年、1968年却都是不容忽视的、特殊的革命年份。
1848年欧洲革命打击了欧洲各国的封建专制制度,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扫清了道路。更重要的是,它锻炼了西欧无产阶级以及革命群众。马克思和恩格斯参与了革命,并及时总结革命的经验教训,发表了包括《共产党宣言》等多部里程碑式的革命著作。1848年的历史意义,正如马克思自己曾评述的,“新的革命,只有在新的危机之后才可能发生。”1848年革命正是整个西方资本主义在最初发展时爆发危机的集中体现。
1968年也常被称为“震撼世界的一年”。法国爆发突发性“反叛”,总人口约为 5000万的法国有1000万工人罢工;美国“反战”运动进入高潮,各国反文化运动(如性解放、嬉皮士、女权运动、反种族运动等等)风靡一时。西方新左派正式产生。在一些社会主义国家,修正主义官僚阶层与人民群众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严重。有人曾评述,这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社会问题的集中爆发,帝国主义进入霸权主义时代,成了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黎明前的黑暗”,工业经济正在悄然向信息知识经济转化。时代正在进入一个转折时刻。
由此可以看出1848年、1968年的几大特点:第一,并没有发生足以震撼整个世界的、独立的大事件,但是,给人以一种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尤其是,在那些时代,整个世界的舆论都浸透着批判的味道,后人记住的大多数是那些时代的批判精神和革命意识。
第二,在那些时代,整个资本主义体系都处在间歇发作的阵痛中。身处那些时代的人们大多都相信,整个资本主义体系濒临崩塌的边缘。但是,谁都不会料到,1848年欧洲革命后的20多年间,美国内战爆发并废除了南方奴隶制,其西进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德国和意大利先后统一,日本明治维新成功,整个资本主义世界进入全盛时期。1968年的人们一度看到了苏联的鼎盛、世界无产阶级运动的高涨和西方的衰弱,但是,谁又能想到,20多年后,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社会主义进入低谷。
这些因时代而对当时人们造成的局限性,同样可以作用于“变化”不断的2008年。石油危机、北京奥运会、俄格冲突、南亚形势、金融风暴、奥巴马当选、希腊骚乱、泰国政变,等等,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是,如果对照1848和1968年,一个历史脉络可能会清晰可见,这就是全球资本主义间歇发作的阵痛和人们批判精神的回归。
在知识界,不少人将2008年最重要的意义总结为“新自由主义宣扬的美好神话政策的正式破灭”,即几十年来鼓吹最大限度地释放个人自由,主张“小政府、大社会”的政治流派,已经不适用于世界发展,需要对之大加批判。的确,金融危机、各国骚乱、石油猛涨猛跌、黑人首次当选美国总统,都表达了人们对于某种“自由之祸”的不满。但是,不要忘了,这种批判式的“革命”依然没有跳出马克思所揭示的一个普遍性的资本主义逻辑,即积累、商品化、最大限度利润、自由竞争,最后到危机。从这个角度看,谁又能否认,泛滥成灾的新自由主义引起的贫富悬殊、社会矛盾、恶性竞争,不会在2008年深刻的批判浪潮后,在未来的几年内得到进一步的修正呢?
在过去的一年,让人们印象深刻的还有某种处于萌芽期并不断壮大的“东方凯旋主义”思潮,越来越多人相信,西方模式正在走向没落,东方文明(或者是中国文明)才是解决当前世界问题的真正道路。这种东方民族自信的恢复自然可嘉,但是,评价历史的尺度不能只讲求当前的现实,而更应该抓住某种具有历史反复性的规律。这样,更容易让人可以看清楚当下的宏观现实。
从这层意义上看,或许我们正处于最贴切地回归马克思资本主义学说的历史性时刻。过去160年间,曾促使人类进步的资本主义经历了巨大的变化,2008年应该可以试着检证一下马克思当年的预判了。(作者是北京师范大学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